此言一出,等于间接承认了讲习会所传技艺的有效性。
王主使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他收起数据册,对宓瑶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宓匠师确有真知灼见,此数据……下官会如实禀报上官。这‘巧艺切磋会’,日后还望匠师多多费心。”
风波暂息。讲习会不仅保住了,其影响力反而因此番实证而悄然扩大。
一些原本观望的匠人开始主动打听入会条件,连几位老匠头也放下身段,偶尔来旁听,甚至私下向陈匠人请教。
然而,宓瑶并未因此志得意满。她深知,一次实证的成功,并不能完全消除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利益牵扯。
商号那边的压力并未完全解除,只是转为更隐蔽的方式。
例如,他们开始抬高某些讲习会推荐使用的性价比较高的新型染料的价格,或是在收购民间织品时,刻意压价那些明显运用了讲习会推广技法的产品。
面对这种市场层面的软抵抗,宓瑶意识到,仅仅提升生产技术是不够的,还需要帮助匠人们更好地应对市场。
她开始利用萧景珩的情报网络和自己的观察,搜集江宁乃至周边地区的织物行情、流行趋势,在讲习中增加关于“市货鉴赏”和“成本核算”的浅显内容,帮助匠人们理解自己产品的价值,避免被奸商轻易盘剥。
同时,她通过苏坊主和秀珠的渠道,将一些设计新颖、但工艺要求不高的图样和技法,以更低的价格或分成模式,扩散给更多家庭织户,帮助她们开拓小众市场,绕开大商号的垄断。
这些举措同样遇到了阻力。
有商号指责她“扰乱行市”,有保守文人讥讽她“牝鸡司晨,不安于室”。
但宓瑶始终保持着那份清醒的边界感。她不寻求颠覆性的革命,不提出超越时代的口号,所有的行动都包裹在“技艺切磋”、“提升效率”、“增加收入”这些务实且符合当下价值观的外衣之下。
她推动的,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赋能”,让底层的劳动者拥有更多选择和抵抗风险的能力。
萧景珩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
一晚,他携一壶新茶来到宓瑶书房,见她正对着一幅江宁织户分布图凝思,轻声道:“你做的这些,比查十个贪腐案更难,也更值得。”
宓瑶抬头,眼中有些疲惫,却光芒不减:“知其不可而为之罢了。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并非不可为。”萧景珩为她斟茶,“你看,那些匠人的眼神变了,他们有了盼头。这就是你种下的种子。只是……”
他顿了顿,“瑶儿,你需明白,变革如春水化冰,急不得。有时锋芒过露,反易折损。”
宓瑶接过茶盏,暖意顺着瓷壁传来。她明白他的担忧,也深知其中的道理。
“我明白。所以,我选择‘润物细无声’。不讲大道理,只做实在事。能改变一个人,便是一个人;能提升一点效率,便是一点。”
她抚着微隆的小腹,语气更加柔和,“或许,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时,能看到一个……稍微不一样的世界。”
萧景珩动容,握住她的手:“一定会的。”
窗外,江宁的春意渐浓。
旧库房里的织机声、讨论声,与这座古老城市的脉搏一起,沉稳地跳动着。
变革的种子已在坚冰下扎根,只待春风化雨,破土而生。
而掌握着超前知识的播种者,正以无比的耐心与智慧,小心翼翼地丈量着时代的边界,履行着她内心认定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