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法甚好,可打破门户之见,激励创新。然……‘匠学’之名,恐惹非议。且打破匠籍限制,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必遭反弹。”
他看向宓瑶,目光深沉,“你可知,此举比查处一个贪腐案,或许更为艰难?”
宓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亮而坚定:“我知道。所以,我们不叫‘匠学’,可称‘巧艺切磋会’或‘工坊讲习’,淡化官方色彩,先从自愿自发开始。至于阻力,”
她微微一笑,“我们不求一步登天,只求播下种子。哪怕最初只有三五人受益,只要这火种不灭,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星火燎原。况且,”
她轻轻抚了抚尚未显怀的小腹,语气柔和却充满力量,“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将来么?为了他们,有些事,值得一试。”
她将现代职业培训与终身学习的理念,巧妙地包裹在符合当下认知的“师徒切磋”、“技艺交流”的外衣之下,谨慎地试探着时代的边界。
萧景珩凝视着她,在她眼中看到了超越个人得失的担当与远见。
他最终点头:“好。此事我来周旋,你只管放手去做。记住,万事有我。”
得到他的支持,宓瑶便开始着手筹备。
她亲自筛选讲师,拟定初步的课程纲要,避免过于超前的内容,侧重于实用技法的总结、归纳与小幅创新。
她还设法搜集了一些流落民间的工艺孤本,打算请人抄录后,作为研习班的参考资料。
在这个过程中,她刻意培养和倚重陈匠人等本地骨干,将具体事务交由他们打理,自己则退居幕后指导。
她深知,唯有让本地人成为变革的主体,这项事业才能真正扎根,而非成为她这个“外来者”的一时兴起。
与此同时,她也通过苏坊主和逐渐建立起信任的秀珠等民间力量,将一些更适合家庭作业、能提升附加值的编织、绣花新技法,悄悄扩散出去,帮助更多底层织妇、绣娘增加收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又低调审慎地进行着。没有轰轰烈烈的宣言,没有疾风骤雨的改革,只有点点滴滴的渗透与积累。
这日傍晚,宓瑶从织造局回到秦太医宅邸,略显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萧景珩已在等她,见她归来,亲手为她斟上一杯温热的安胎药茶。
“今日‘讲习’筹备得如何?”他自然地问道,仿佛这只是寻常家务。
“陈师傅他们积极性很高,已初步定下几位授课匠人名单。只是场地和经费还需斟酌。”宓瑶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些我来解决。”萧景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着她灯下略显清减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莫要太过操劳。有些事,急不得。”
“我明白。”宓瑶点头,“如同育苗,拔苗助长反受其害。我们只需提供合适的土壤、阳光和水分,至于它们能长多高,需看其自身造化。我们能做的,是尽力创造一个……能让种子发芽的环境。”
她望向窗外,江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际最后一抹晚霞交融。
她知道自己带来的知识和方法是“超时代”的利刃,但如何使用这把利刃,却需要极大的智慧与克制。
直接劈砍,可能伤及无辜,也可能招致毁灭。
唯有将其化为春雨,丝丝缕缕,渗透下去,滋养根基,方能期待未来的枝繁叶茂。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必须恪守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