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如常,唯有握紧她的那只手,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他谢过太医,吩咐亲随仔细安排宓瑶的饮食起居,便借故与秦太医去了外间书房,显然是有意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宓瑶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细雨又悄然飘落,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将手覆上小腹,感受着那份未知的可能。
这具身体……当真有了孩子?
是陆铮的延续,还是沈清辞的新生?
不,这应该是“我”的孩子……
纷乱的思绪中,她忽然想起原主沈清辞记忆中,那些关于侯府女眷怀孕生产的情景——
她们被当作易碎的瓷器,圈禁在方寸之地,所有的价值似乎都系于腹中胎儿性别之上。
难产而死的姨娘、因生女而失宠的夫人……
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碎片,与她前世作为“铁骨铮铮”时不屑一顾的“女性脆弱论”交织,此刻却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她强装的镇定。
“害怕了?”不知何时,萧景珩已回到室内,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宓瑶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哑:“只是……未曾想过会是在此时此地。”
她顿了顿,终于问出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你……不觉得意外?不觉得……是负累?”
在她认知里,皇族子嗣关乎国本,但在夺嫡风波未平的当下,这个孩子的到来,福祸难料。
萧景珩转到她面前,屈膝蹲下,使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
这个姿态,全然打破了皇子的尊卑界限,只有平等的对视。
他握住她的双手,目光沉静而深邃,如古井无波,却又仿佛能容纳她所有的不安。
“瑶儿,”他唤她,语气郑重,“于我而言,这是上苍恩赐,是你我血脉相连的见证,绝非负累。”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间,“我知你心志高远,忧心此事会束缚你的手脚。但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有无此子,你首先是宓瑶,是那个敢于在御前直言‘古法未必皆对’的奇女子。你的才华、你的抱负,不会因任何身份的改变而湮灭。”
“至于安危,”他语气转为铿锵,“我会倾尽全力,护你们周全。秦太医会留下,江宁也有可靠之人。外界风波,有我抵挡。你只需遵从本心,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若想继续查案,我陪你;若想静养,我便为你辟一方净土。”
他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千钧,将她最深的恐惧一一熨帖。
他不是将她视为需要圈养的母体,而是尊重她作为独立个体的选择权。
宓凝望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那些属于陆铮的恐慌、属于沈清辞的隐忧,竟奇异地渐渐平息。
她反手握住他,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在权力场中搏杀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只为传递一份安定的力量。
“好。”她终于应道,声音虽轻,却带着破开迷雾后的坚定,“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窗外,江宁的秋雨依旧绵绵,悄然浸润着古老的土地。
而室内,一种关于生命、责任与爱的领悟,正如同这无声的春雨,悄然沁入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