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哪有那么容易。”萧景珩冷笑,“一艘满载军粮的大船沉没,绝非小事。船体残骸、落水粮袋、当时船工水手的口供、乃至上下游的河道水流情况……处处皆可能是破绽。关键在于,能否赶在对方彻底抹平一切之前,找到最致命的那一个。”
他的话语条分缕析,展现出极强的逻辑思维和对事务本质的洞察力。
这并非一个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所能具备的素质,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老于刑名的干吏。
宓瑶听着,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飞速运转。陆铮的那种分析本能再次被激活。
“船体残骸……若是人为,必是破坏了关键部位。但若做得巧妙,外观或许看不出……”
她下意识地喃喃,“粮袋……若是调包或以次充好,沉水后浸泡,或许能看出差异……还有水手口供,众口一词反而可疑,必有细微破绽……”
她完全沉浸在了逻辑推理中,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身份。
门外的萧景珩,听着屋内传来的、清晰而冷静的分析,眼中再次掠过一丝极大的诧异。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如此险境下,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能如此快地冷静下来,甚至切入问题关键,思路之清晰、角度之刁钻,完全不似寻常深闺女子,甚至不似普通幕僚!
他忍不住接口道:“不错。但对方既敢下手,这些明面上的证据,恐怕早已被严密看守或篡改。需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宓瑶蹙眉沉思,现代的各种刑侦剧、纪录片片段在脑中飞闪,“……那就从‘人’和‘物’之外的角度去想。比如……时间?”
“时间?”萧景珩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兴趣。
“对,时间。”宓瑶的语速加快,“沉船发生的具体时辰?当时天气、水流速度?这些是否与押运官员所述吻合?调度船只、安排‘意外’,需要时间。查那段时间前后,相关人员的行踪,是否有无法解释的空档?还有,大量军粮调拨、装船,绝非易事,沿途经手之人众多,账目、交接记录,纵然做得再完美,也必有痕迹可循!尤其是……新旧粮食的差价、运输损耗的猫腻,若是贪腐,必会留下账目上的蛛丝马迹!”
她越说越顺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和人在网上激烈辩论、抽丝剥茧分析事件的状态。
只是这一次,分析的不再是虚拟的八卦,而是真实存在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案!
门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宓瑶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者太过逾越,惹他不快。
终于,萧景珩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账目。你竟还懂这个?”
宓瑶心中一凛,瞬间从那种分析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糟了!她一时忘形,说得太多太深了!一个匠人,怎么会对查账、刑侦如此头头是道?
她连忙补救,语气带上了一丝慌乱和刻意的掩饰:“我、我也是胡乱猜想……以前……以前听坊里的老账房先生抱怨过几句漕运上的损耗问题,便记下了……让二哥见笑了。”
门外的萧景珩没有再追问。
但宓瑶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薄薄的门板,将她里里外外审视个透彻。
荒山,破屋,寒夜。
一门之隔。
门内的女子,心怀鬼胎,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门外的男子,目光深邃,心中波澜骤起。
他原本只当她是个有些特别才华、需要庇护的匠人。
如今看来,她身上隐藏的秘密和能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本能地警惕,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探究”和“兴趣”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风暴尚未真正来临,但在这荒寂的夜色里,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良久,萧景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听不出情绪:“你的想法……有些意思。我会留意。”
说完,便再无动静。
宓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