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宴上的“惊鸿一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颗石子,关于“宓大家”的议论在杭州府的上层圈子里愈发沸扬。
然而,宓瑶本人却仿佛置身于风暴眼,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她谢绝了后续所有类似的宴饮邀请,重新将自己埋首于锦云坊的工坊之内。
相较于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她更愿意倾听织机有节奏的鸣响,更愿意看到丝线在巧手下化作华美的锦缎。
名声带来的,除了浮华的关注,更有实实在在的压力。
宫中司制局对后续贡缎的要求愈发精细严苛;苏鸣虽未明言,但眼神中日益增长的期待与依赖,她感受得到;坊内工匠和学徒们看她时那近乎盲目的信赖,也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
她深知,一次成功或许是侥幸,唯有持续产出、不断改进,才能将这“名”字坐实,转化为无人可以撼动的“实”。
然而,外界的风却不会因她的沉寂而止息。
这一日,她正在校验一批新到的异色纬线强度,苏鸣面色凝重地寻了来,手中拿着一份从京城加急送来的书信。
“宓师傅,你看看这个。”他将信笺递给宓瑶。
信是苏鸣在京城的一位老友写来的,信中提及,近日京中关于宓瑶和改良织机的议论又起波澜。
此番已不止于清流间的理念之争,竟有人暗中散播谣言,称宓瑶所改良的织机,实则是剽窃了江南某已故老工匠的秘传图样,甚至暗示她与那老工匠的“意外”身亡有所牵连。
更有甚者,翻出她“师承不明”的旧账,捕风捉影地编排她乃是“妖人之徒”,所凭并非正道光明的技艺,而是些“惑乱人心”的邪术,否则何以能令织机“自鸣”?
谣言恶毒,且刻意往鬼神邪道上引,这在极其忌讳怪力乱神的时代,是足以致命的攻击。
宓瑶看着信,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料到会有质疑和诽谤,却未想到竟会如此卑劣不堪,直接欲将她置于死地!
这背后,绝非简单的同行嫉妒,定然有更阴狠的黑手在推波助澜。
“可有查到源头?”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
苏鸣摇头:“对方做得极为隐秘,难以追踪。但无非是那几家眼红之辈,或是……京中某些看我不顺眼、欲借此打击锦云坊的势力。”
他叹了口气,“人红是非多。宓师傅,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自会派人详查,并在京中设法平息舆论。只是……近日你需更加谨慎,坊内也要再清查一遍,以防有小人作祟。”
宓瑶点了点头。她相信苏鸣的能力和决心,锦云坊与她已是利益共同体。
但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并非她的风格。
苏鸣离开后,她独自在工坊里坐了许久。
窗外天色渐暗,工人们都已下工,只有未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她明明灭灭的脸庞。
一种熟悉的属于“陆铮”的暴戾怒火曾在胸中翻腾,恨不得立刻揪出幕后之人,用最激烈的手段报复回去。
但很快,这股情绪便被“沈清辞”的隐忍和“宓瑶”的冷静压了下去。
以暴制暴,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她需要的,是更高明的破局之道。
她起身,走到那台静静矗立的改良织机前,手指缓缓抚过光滑的木质框架和冰冷的金属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