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股属于“陆铮”的、对宏大议题的表达欲和批判欲,以及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进一步证明自己价值的念头,竟然险险地压过了恐惧。
她决定回应,但必须极其、极其小心。
她要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仅仅“基于古籍记载和逻辑分析”的旁观者,绝不流露任何超出时代的情感和立场。
她坐回书案前,笔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先极力谦逊,表示“军国大事,非小女子所敢妄议,公子垂询,实令惶恐。”
随后,她并未直接支持海运,而是先从“利弊分析”入手: 论利:引述《舆图志》所载海路里程确实缩短,可大幅减少运输时间和人力消耗,且海上运载量或更大。 论弊:坦诚海况风险,承认匪患问题。 对于“祖制”,她则迂回地引用“易经”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以及前朝多次变法事例,委婉表示“制度之法,亦当因时制宜”。
最后,她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或可先行试点?选取小规模船队,运输非紧要军资,熟悉航道,检验成效,积累经验。若成,则逐步推广;若败,损失亦可控,且不伤国本。如此稳妥渐进,或可减少阻力?”
她通篇避免使用任何现代术语,观点都尽量引用古籍或建立在逻辑推导上,并将最终决策权推回给“朝中诸公与圣上独断”。
写完后,她反复检查了数遍,确认无误,才封入竹筒。
这次,她额外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此事实在干系重大,万望公子谨慎,阅后即焚,切勿再示他人。清辞顿首。”
这是一种近乎直白的恳求,也再次强调了她的恐惧和边界。
信件再次通过那神秘的渠道送了出去。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
沈清辞几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担心着自己的回信是否会引来灾祸。
数日后,回信终于来了。
没有竹筒,只有简单的一封信。
字迹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小姐真知灼见,景珩拜服。‘利弊分析’、‘试点渐进’二策,切中要害,务实精妙,已远超朝中空谈之辈。小姐放心,景珩深知轻重,所言之事,绝不会有半分泄露,此间唯有天地你我知之。另,北疆风寒,京中亦多雨,望小姐保重玉体,勿过于劳神。景珩谨记。”
没有过多的赞美,但“拜服”二字已重逾千斤。他理解了她的恐惧,并给出了郑重承诺。
而最后那句“北疆风寒,京中亦多雨,望小姐保重玉体”,则是一种超越议题的、带着温度的个人化关怀。
他听到了她的恳求,并回应了这份不安。
这不再仅仅是智识上的交流,更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体贴与默契。
沈清辞握着这封信,心情复杂难言。
巨大的后怕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情绪也在悄然滋生——
一种被极度信任和重视的感觉,一种在思想层面达成高度共鸣后的悸动。
萧景珩,这个男人,危险、神秘、手握权柄,却能如此认真地与一个“闺阁女子”探讨军国大事,并尊重她的恐惧。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单纯地用“压迫者”或“利用对象”来定义他。
智识上的吸引力,混合着这种危险的刺激和意想不到的尊重关怀,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也更具诱惑力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更深的漩涡,但漩涡的中心,却闪烁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