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的是春桃们被轻易碾碎的命运。
他也看到了……自己那可笑、可悲、又可耻的过去。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最终凝聚成一种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决心。
他缓缓抬起依旧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拂过镜面,拂过那张苍白脸颊上的泪痕。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温柔。
然后,他对着镜中那个影像,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只有他自己和身旁惊愕的柳嬷嬷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语,仿佛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沈清辞……”
“我……占用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份……”
“也看到了……你的痛苦,你的不甘。”
“我嘲笑过你,鄙夷过你……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何等愚蠢。”
他的声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继续道:
“我无法立刻改变这吃人的世道……”
“我或许……也回不去那个……让我变得傲慢无知的地方。”
“但是——”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那两点幽光如同淬火的寒星:
“从今天起,我不再只是陆铮。”
“我也不再是那个只会隐忍哭泣的沈清辞。”
“这笔债……我记下了。”
“沈茂的……王氏的……沈月柔的……还有这狗屁规矩的……”
“我会活下去。”
“用你的名字,你的身份。”
“用我过去的所有错误和愚蠢换来的这点……‘清醒’。”
“好好活下去。”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开始审视镜中影像的价值:
“侯府嫡女……呵,这个身份是枷锁,或许……也能是武器。”
“美貌?柔弱?……也许能用来麻痹那些蠢货。”
“才名?……如果那是唯一能被认可的‘价值’,那就先抓住它。”
“还有……”
他的目光微微偏移,看向身后吓得大气不敢出的柳嬷嬷。
“……还有愿意帮我的人。”
活下去。 他想。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更有力量。 然后,才能谈其他。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里,曾经的崩溃、迷茫、暴怒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转过身,对惊疑不定的柳嬷嬷轻轻说了三个字:
“我们回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祠堂外的天色,已透出些许朦胧的灰白。
最黑暗的夜,似乎正在过去。
而潜藏于深渊之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