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站在了更高的顶峰，拥有了更多，身边却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那些曾经的朋友，早已在岁月的洪流中走散，或因地位悬殊而自觉远离。杨睿是尽职的伙伴，但终究隔着雇主与雇员的那条线。父母……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母亲发来的简讯：“儿子，恭喜。注意身体，勿念。”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带着知识份子特有的克制与疏离。父亲大概连颁奖礼直播都没看。
他倒了小半杯香槟，金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气泡细密地上升，然后破裂。他喝了一口，冰凉的，带着微涩的果香，滑过喉咙，却品不出任何喜悦的滋味。
这偌大的、华丽的套房，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奖杯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零星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孤独。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疲惫感变本加厉地袭来，不是身体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他得到了认可，赢得了荣誉，站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可为什么，感觉却像是弄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关于工作，不是关于奖项，只是想分享一下此刻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翻遍通讯录，那些名字要么是工作需要维系的关系，要么是许久未联系、早已不知从何谈起的旧识。
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坦露这份“成功后的虚空”的人。
原来，站在王座上，并不意味着拥有一切。反而会因为站得太高，而将身边的空旷看得更加清楚。掌声和欢呼是潮水，会退去；光环和头衔是衣裳，可以脱下。当这一切外在的东西都被剥离，剩下的那个“顾言琛”，是谁？又在乎什么？
他想起《守夜人》里的那句台词，他饰演的那个角色在历经磨难后，站在废墟上说：“我守护了这一切，可谁又来守护我呢？”
当时他为了理解角色，揣摩了很久那种孤绝的心境。而此刻，他仿佛才真正触摸到了那句话深处的寒意。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看似星光熠熠，实则同样是一片需要守护内心灯火、抵御虚无侵袭的废墟。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城市开始沉睡。他站起身，走到玄关，再次拿起那尊银熊奖杯。它很重，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把它放在了客厅壁炉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与其他几座奖杯并列。它们站在那里，熠熠生辉，见证着他的辉煌，也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他某个部分的自我——那个会为一点小成就而欢呼，会轻易感到满足和快乐的、更简单的自己。
他最终没有在那张豪华的大床上入睡。而是和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仿佛只有这样局限的空间，才能给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很多年前，那个在地下室里，就着一碗泡面，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台词直到天亮的年轻身影。那时的他，目标明确，心无旁骛，虽然一无所有，内心却仿佛拥有一片燃烧的、滚烫的星海。
而如今，星海依旧在头顶闪烁，他却只觉得寒冷。
王座之上，衮冕之下，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孤独的影。
柏林的第一缕晨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小心翼翼地照亮了壁炉架上那一排冰冷的奖杯，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眉头微蹙的身影。
新的一天开始了。
属于“影帝顾言琛”的、注定更加忙碌和喧嚣的一天。
而那个深藏在铠甲之下的、渴望温暖与连接的“顾言琛”，则在这一片熹微的晨光中，再次沉默地，隐入了无人得见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