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问他一句是否愿意跟她走。
她像摆脱一个包袱般,将他留给了那个同样冷漠的父亲。
从此,那栋大房子更加空旷了。
父亲将他接回主宅,与其说是抚养,不如说是履行一种不容推卸的、关乎家族颜面的责任。
他被安排进新的学校,拥有独立的房间和专门的佣人,但父亲的目光,
更多时候是落在黎阡墨每次拿回来的成绩单上,仿佛他只是一项需要保持优秀评级的资产。
真正的裂痕发生在青春期。
当身边的男生们开始对女生窃窃私语,传递着带有美女图片的杂志时,黎阡墨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排斥。
相反,黎阡墨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某些高年级学长挺拔的背影,或是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年轻躯体。
一种陌生的、带着罪恶感的悸动在他心底滋生。
他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试图压抑,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死死按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黎阡墨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用优异的成绩和看似合群的行为来伪装自己。
秘密终究有暴露的一天。
十六岁那年,父亲在一次罕见的、心血来潮的“视察”他房间时,不知怎么,从他那张欧式大床的底部最深处,拖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
里面,是几本被一张黎阡墨在旧货市场偷偷买来的老电影光盘。
那一刻,父亲脸上的表情,黎阡墨终生难忘。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极度厌恶、失望,以及……仿佛看到什么肮脏秽物般的冰冷。
没有质问,没有沟通。
那一张光盘,成了通往地狱的钥匙。
几天后,黎阡墨被两个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请”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无论他如何挣扎、解释、哀求,都无济于事。
他被送进了一个偏僻的、挂着“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牌子的地方。
黎阡墨后来才知道,那里是“戒同所”。
接下来的几个月,成了黎阡墨人生中无法磨灭的、最黑暗的梦魇。
电击疗法带来的剧烈痛苦和失控感,让他每一次被绑上仪器都如同奔赴刑场。
冰冷的药物被强行灌入,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麻木。
无休止的“心理疏导”,实际上是精神上的凌迟,那些所谓的导师用最恶毒的语言,
反复攻击、否定他最本质的性向,将之定义为“疾病”、“变态”、“罪孽”。
黎阡墨被隔离,被惩罚,被强迫观看令人作呕的“正常”影像,被要求一遍遍忏悔自己“肮脏”的念头。
他哭过,求饶过,反抗过,最终只剩下麻木的沉默。
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按照他们想要的样子去说话,去表现,甚至在“评估”时,能流利地背诵出“恢复正常”的套话。
黎阡墨终于痊愈了。
当他被接出那个地方时,外表看起来依旧是个清俊的少年,
甚至因为那段经历,眉宇间多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郁,显得更加稳重。
父亲对他的“转变”似乎颇为满意,认为那笔高昂的“治疗费”花得值。
但只有黎阡墨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地方被彻底摧毁了。
他对自我的认知,对情感的信任,对亲密关系的渴望,
都被扭曲、打碎,然后强行塞进了一个名为正常,冰冷坚硬的壳里。
壳的外表光滑,内里却布满了尖锐的碎片,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
高中毕业,黎阡墨几乎是逃离般地选择了外地一所大学,坚持要住校,后来更是搬出来独自居住。
他切断了过去大部分的联系,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更小的、可控的空间里。
黎阡墨害怕与人建立深入的关系,尤其是男性,那段经历如同烙印,
让他对任何可能引发“不正常”联想的情感都充满恐惧和自我厌弃。
黎阡墨像一只受伤的兽,舔舐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在孤独和压抑中度过一年又一年。
直到那一天,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他遇见了慕笙歌。
那个青年戴着老土的黑框眼镜,脸色苍白,满身疲惫,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
清冷孤绝的气质,像是一道微弱却精准的光,瞬间穿透了他厚重的外壳,直直照进了他荒芜已久、布满尘埃的内心。
一种久违的、猛烈到几乎让他战栗的悸动,如同休眠的火山骤然喷发。
他想要得到他。
想要记录下他的一切。
开心的,伤心的,疲惫的,安静的,甚至……动情的样子。
这种强烈的、扭曲的占有欲和窥探欲,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与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被否定的真实自我产生了共鸣。
黎阡墨或许是个“变态”,是个“病人”。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治愈”了。
他只想得到那道照亮他的光,哪怕手段卑劣,哪怕过程黑暗,哪怕最终会一起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