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振邦抬起头。
“这是上世纪中叶,苏联时代在中亚进行的‘垦荒运动’大规模卫星图对比。”
秦若雪指着图片,“他们用强大的国力,将广袤的干旱草原开垦成农田,短期内获得了巨大的粮食产量。”
第一组图片显示的是大片被规整犁开的深褐色土地,取代了原本的浅黄色草原,看起来确实是人类改造自然的伟绩。
“但你看几十年后的图片。”秦若雪切换了画面。
武振邦的瞳孔微微收缩。
后来的卫星图上,那些曾经“被征服”的土地,出现了大面积的沙化、盐渍化斑块,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更令人心惊的是,原本位于区域南缘的咸海,因为注入河流被大量截取用于灌溉,湖面面积急剧萎缩,湖床裸露,变成白色的盐碱荒漠,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局部改造引发区域性生态灾难的经典案例。”
秦若雪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们当时也只看到了眼前的农田和粮食,没有充分预见到对水资源平衡、区域气候和下游生态系统的毁灭性连锁反应。
而我们想要做的,范围和作用机制,比那个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
她没有再多说,只是让那两组对比强烈的卫星图像停留在屏幕上,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因为傲慢和认知局限而导致的生态悲剧。
武振邦久久地凝视着咸海那萎缩的轮廓和裸露的盐碱湖床。
那图像带来的冲击,远比抽象的数据模型和推演更加直接和震撼。
它不再是一个空泛的概念,而是一个发生过的、惨痛的教训。
它清晰地告诉武振邦:人类过去并非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而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他仿佛能看到那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希望和雄心,如何最终被风沙和盐碱吞噬。
这种景象,比任何复杂的科学报告都更能触动他那颗习惯于“人定胜天”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感,逐渐取代了之前的困惑和急躁。
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片等待征服的沙漠,而是一个精密而脆弱的巨大系统的一部分。
他的每一个重大决策,都可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他无法完全预料的涟漪,甚至海啸。
“我明白了…”
武振邦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技术的强大,有时候会让我们产生能够完全掌控自然的错觉。
但事实上,我们可能连它最基本的运行规则,都还没有完全读懂。”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压抑的卫星对比图,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依然广袤无垠的沙漠。
但此刻,他眼中的沙漠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敌人,更像一个需要被谨慎理解和对待的、沉睡着的庞大生命体。
“若雪,”
他吩咐道,语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除了气候评估,再增加一项秘密研究课题:全面收集历史上所有大型生态改造工程的详细案例,尤其是其未预料到的中长期生态后果分析。
组织一个跨学科的小组,包括生态学家、历史学家,甚至社会学家,我要看到最全面、最深刻的复盘报告。”
他不再仅仅依赖于科技和工程思维,他开始寻求历史的智慧和跨学科的视角。
这是他作为决策者,在认知上的一次重要转变。
从坚信“力量可以解决一切”,开始转向“智慧在于知道力量的边界以及如何审慎地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