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将翻涌的悲愤强行压下。父子二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下,强撑着悲痛,亲自抬起那承载着至亲骨血的棺木,一步步,沉重地向着府内正堂挪去。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叶赫那拉府的天空,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阴沉了下来。
图雅是在一阵剧烈的心痛和窒息感中醒来的,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短暂的迷茫后,宫中那冰冷的一幕幕、女儿苍白的面容瞬间涌入脑海,痛楚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丫鬟的劝阻,执意要回正堂去。
当她脚步虚浮地踏入正堂时,只见烛火摇曳,纳兰明珠和纳兰性德父子二人依旧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棺木旁的太师椅上,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苍凉。那口黑漆漆的棺木静静地停放在正中,仿佛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叶赫那拉家每个人的心头。
“老爷……”图雅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踉跄着走到明珠身旁坐下。
明珠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看向妻子,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宫里……太皇太后那边,究竟是怎么说的?婉儿……到底是怎么没的?”
图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用力攥着帕子,强忍着嚎啕的冲动,将慈宁宫中的对话,断断续续地、带着无尽屈辱地复述出来:“太皇太后……她说……说婉儿是先前犯了错,皇上开恩遣返本家,是她自己……自己想不开……才、才……”后面的话,她哽咽着难以继续。
“自己想不开?”明珠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愤怒光芒,“昨日我便隐约听得宫中传言,说是钮祜禄家那个叫桑宁的格格,下毒害了婉儿!我本还不敢全信,只以为是宫人以讹传讹!可今日……今日见了婉儿这般模样,再听你这般说辞,我……我却又不得不信了!定是那钮祜禄氏女歹毒,害了我儿,皇家为了包庇她,才编排出这等自尽的鬼话!”
图雅听到丈夫也怀疑是旁人加害,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激动地抓住明珠的手臂:“老爷!你也这般觉得是不是?!我也觉得蹊跷!婉儿性子再刚烈,也断不会如此轻生!定是被人所害!既然怀疑是毒,那我们就验!请京城最好的仵作来验!总能验出蛛丝马迹!”
明珠看着妻子激动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验?我何尝不想验?在你昏睡时,我已悄悄让信得过的人瞧过了……没用的……”
他抬手指了指那棺木,语气悲凉:“如今是九月里,天气尚有余温,尸身不易保存。宫里为了维持婉儿……维持尸身不腐,好‘体面’地送回来,早已用了大量的朱砂和其他香料处理过……现在……现在根本验不出原本是否中过毒,中的又是什么毒了……”
朱砂本身有毒,且其特性会干扰甚至掩盖其他毒物的痕迹。宫里这一手体面,做得天衣无缝,也彻底堵死了叶赫那拉家从尸身上寻求真相的最后一条路!
图雅听完,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最后一丝凭借证据翻盘的希望也被掐灭,她瘫坐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的婉儿……就这么白死了吗?就这么背着自尽和戴罪之身的名声,含冤莫白吗?!”
纳兰明珠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烛火,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正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女眷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真相被权力织就的锦绣牢牢遮盖,留下的,只有叶赫那拉家难以愈合的伤痛和深埋心底的仇恨。
纳兰性德站在父亲身后,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年轻的脸庞上,第一次清晰地刻上了对这座皇城森严壁垒的冰冷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