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桑宁拍拍手上的点心渣,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啦!吃舒服了!”她抬头看见圆姐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不由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圆姐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柔声道:“没事。就是看你吃那么多,一会儿睡觉该积食了。牛乳喝了就罢,点心可不能再多用了。”
桑宁嘟囔道:“姐姐又老道我,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她说着站起身,活泼地跳了跳,“我回东边去喝了,顺便走走消食!姐姐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定是累了,早些歇着,别再看书耗神了!”她风风火火地,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说完便裹紧了自己的披风回东配殿去了。
圆姐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那强撑的笑容缓缓落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玛琭上前轻声询问:“主子,可要现在安置?”
圆姐懒懒地点了点头,由着玛琭和另一个小宫女伺候她卸下钗环,净面洗漱,换上柔软的寝衣,重新躺回已经被汤婆子熨得暖烘烘的锦被里。
烛火被捻暗,只留墙角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内殿里只剩下圆姐一人。
寂静之中,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思绪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愈发清晰。太皇太后的暗示,桑宁的无心之语,自己对孩子的眷恋,对桑宁的承诺与怜惜……种种念头交织碰撞,让她心绪难宁。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还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悸动,但一种天生的母性已然苏醒。这是她的孩子啊。
【老祖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钮祜禄家的格格,身份尊贵,性情也纯善,由她来抚养皇子或是公主,无论是于孩子的将来,还是于朝廷的体面,自然是更好的选择。我……我一个汉军旗的妃嫔,能诞下皇嗣已是天大的恩宠,难道还敢奢求亲自抚养不成?
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就像有人要生生剜去一块肉似的。十个月的血脉相连,一朝分娩的痛楚……难道就只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吗?三哥哥……三哥哥他会同意吗?他那样期待这个孩子……
但我也答应过宁儿的。她那样喜欢孩子,看见小宫女抱着猫儿狗儿都能玩上半天。她身子又……我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让她连这点寄托都没有?她待我一片赤诚,我难道要因为一个孩子就与她生了隔阂?
更何况,老祖宗只是说‘一起养着’,并未明说一定要抱离永和宫,记成名份。若是……若是孩子依旧养在我身边,只是让宁儿日日都能见到,一起疼爱,如同寻常人家的姨母一般,岂非两全其美?】
想到此处,圆姐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丝亮光。是啊,太皇太后并未明旨,一切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最重要的是,孩子是在永和宫里,是在她眼前。
只要不分离,只要日日能见到,能抱着,能亲耳听到孩子叫第一声“额娘”,那么,就算名份上略有委屈,就算桑宁分享更多的亲子之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桑宁是真心疼她护她的妹妹,并非外人。
同在永和宫里头,一起养着,又不是要立刻抱到别的宫里去不见面了,自己方才真是急糊涂了,钻了牛角尖。
如此一番自我开解,圆姐只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渐渐散开了。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温暖的被褥包裹着她,孕后的身体容易倦怠,方才一番情绪起伏更是耗神。思绪渐渐放缓,变得模糊。
她最后摸了摸小腹,轻声呢喃,像是说给孩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无论如何……额娘总会护着你的……我们一家人总会在一起的……”
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终于将那些纷扰的思绪暂且抛开,沉入了安稳的睡梦之中。
窗外月色如水,静谧地流淌过紫禁城的重重宫阙,也温柔地守护着永和宫内这位初次孕育生命的母亲和她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