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莪术之毒，又已深入心脉…” 太皇太后将话题转回桑宁的病情，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孙辈的担忧，只有冰冷的评估，“张太医，依你看，钮钴禄格格还有几分生机？”
张院首心中一凛，知道最残酷的问题来了。他斟酌着词句：“回太皇太后，格格身中二毒，先前朱砂已然伤到身子，又中了这性烈的莪术，毒入心脉，生机…生机已如风中残烛。奴才…奴才只能尽力施救，以金针通络，辅以重剂清毒温阳之方，或可…或可延缓毒发，为格格…争取一线生机！” 他再次重重叩首。
“一线生机…” 太皇太后低声重复，佛珠捻动的速度又快了一丝，“那就尽力去争这一线吧。用什么药，尽管去用。”
“嗻！奴才遵旨！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张院首如蒙大赦，连连叩头。
“去吧。”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
张院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西暖阁。直到走出慈宁宫正殿，被夹着雪霰的寒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全然湿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檐下深邃的殿门，如同凝视着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完成了太皇太后的任务，保住了脑袋，甚至保住了院首的位置。但桑宁格格的命…还有他作为一个医者的最后一点良知，似乎都永远留在了那冰冷阴暗的暖阁金砖之上。
苏麻喇姑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递过一张墨迹淋漓的药方，依旧是那个被篡改过的朱砂中毒的方子，只是上面被朱笔圈去的药材旁，又潦草地添了几味昂贵却对莪术之毒对症的温补之物。
“张院首，按这个方子，每日两剂，伺候好钮钴禄格格。” 苏麻喇姑的声音平板无波，“太皇太后的意思，您该明白。格格需要的是静养，静养方能好转。旁的事，慈宁宫自有分晓。”
张院首看着那张温补的方子，双手颤抖着接过。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嗻…奴才…明白。”
他明白，在慈宁宫查清莪术来源和幕后黑手之前，他必须用这无用的药，维持住钮钴禄格格的身子，上面说了好转，那便只能越来越好。
苏麻喇姑微微颔首，身影消失在廊柱之后。张院首攥着那张催命符般的药方，站在漫天飘落的冰冷霰雪中，只觉得这煌煌宫阙，杀机四伏，寒意彻骨。
苏麻喇姑悄步回到殿内。太皇太后默然良久，终是开口：
“苏茉儿，传话永和宫：钮钴禄格格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惊扰。尤其是…李家那丫头。”她特意点出了圆姐，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她心忧姊妹，哀家明白。但此刻，断不容她那些无端揣测、一时冲动，扰了桑宁最后一丝清宁，更坏了哀家彻查这连环毒计，揪出幕后真凶的大事！”
苏麻喇姑深深一福：“奴婢遵旨。”旋即躬身退出了西暖阁。
殿门开阖带起的微风中，裹挟着未散的凛冽。苏麻喇姑甫一迈过门槛，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静立廊下，肩头已落了层薄薄的雪霰。
“皇上？”苏麻喇姑微惊，连忙屈膝行礼。
玄烨身着石青常服，外罩玄狐端罩，面容沉静。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焦灼。他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殿内最后的言语，想必已入耳中。
“苏姑姑，”玄烨的声音低沉无波，目光却越过她，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皇玛嬷在里头？”
“回皇上，太皇太后正在暖阁。”苏麻喇姑垂首应道，心下了然皇上所为何来，亦知他必是听到了永和宫之事。她侧身让路，“皇上请进。”
玄烨微微颔首，未再多言，抬举步踏入殿内。厚重的暖阁门帘在他身后落下，将风雪连同苏麻喇姑忧虑的目光一同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