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回到乾清宫,殿内炭火正旺,却仍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意。他抬手叩了叩御案,声音冷沉:“梁九功。”
梁九功闻声疾步趋入,躬身待命。
“去把张隐庵叫来。”玄烨指尖在案上轻敲两下,又补了一句,“让他带着记档。”
梁九功领命而去,不多时,张院首匆匆赶来,额上还沁着细汗,显是一路疾行。他伏地叩首:“微臣叩见皇上。”
玄烨并未叫他起身,只淡淡道:“昨日太医院是谁当值?两宫阿哥病了,你可知道?”
张院首双手奉上一册蓝皮记档:“回皇上,昨日是孙之鼎孙太医当值,出诊详情皆记录在此。”
玄烨接过册子,指腹缓缓摩挲过纸页,忽而眸光一凝:“哦?两宫都是孙之鼎去瞧的?”
“咸福宫是孙太医长子孙长卿去的,去年才入太医院。”张院首声音里透着一丝谨慎。
玄烨指尖在“孙长卿”三字上顿了顿,抬眼时目光如刃:“脉案你可看过了?可有什么异常?”
张院首喉头微动,斟酌道:“微臣已看过,心中确有疑虑,只是...”他顿了顿,“还需亲眼诊视阿哥情形,方能向皇上禀明。”
玄烨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冷笑一声,抬手将御案上闲散搁着的两串沉香手串掷向梁九功:“既如此,你便陪张院首走一趟。”
梁九功慌忙接住,那手串沉甸甸的,还带着御案上龙涎香的余韵。
玄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冰:“顺道把这个捎去,让她二人闲来无事多诵诵经,”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莫要悲秋伤春的,平白惹得阿哥不安宁。”
梁九功与张隐庵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凛。二人躬身退下时,殿外忽地卷进一阵冷风,吹得案上烛火猛地一颤。那明灭的光影在玄烨眸底跳动,恰似他此刻晦暗难测的心思。
这心思随着手串,一路荡进了咸福宫的殿门。
马佳蓁蓁接过那串沉香珠子,指尖在光滑的珠面上来回摩挲。这御赐之物来得突兀,倒像是道哑谜。她将手串往腕上试了试,终究没敢戴上,只轻轻搁在炕几上。
“主子。”翠玉捧着锦匣候在一旁。
马佳氏却摇了摇头,只将手串轻轻搁在炕几的软垫上。那乌木与杏黄色锦缎相映,倒像条盘踞的小蛇。
待太医诊完脉,她亲自将人送至殿门外。春寒料峭里,她用空荡荡双腕拢了拢杏色缎袄的衣襟,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劳烦张大人走这一趟。”转身时,余光瞥见梁九功已经走在前头,往长春宫方向去了。
长春宫里,那拉塔纳见着沉香手串,脸色霎时白了几分。月子里的寝室门窗紧闭,药香混着血腥气,熏得人发闷。她半倚在锦绣堆里,腕上还戴着皇后赏的的红珊瑚串,与御赐的沉香珠子一红一黑,格外刺目。
“娘娘脉象虚浮,最忌忧思过度。”张隐庵收回诊脉的手白眉下的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妆台,那碗参汤表面的油花已经凝结成膜。
素心会意,忙将太医引至外间开方子。待脚步声远去,塔纳突然抓起手串要往地上掷,腕间红珊瑚串哗啦作响,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道。五指一根根收紧,乌木珠纹深深烙进掌心。
梁九功引着张院首回到乾清宫前时,檐角铜铃正被春风吹得叮当作响。殿内隐约传来玄烨的笑声,隔着明黄纱帘,可见蒙古使者献上的白鹰金笼在御案上熠熠生辉。
魏珠悄没声地从鎏金柱后闪出,一把拽住梁九功的袖角:“快些进去吧,万岁爷刚赐了喀尔喀蒙古使臣奶茶,这会子正高兴。”说着从怀中露出奏折一角,暗红封面上[靖南王]三个泥金小字刺目得紧,“这催饷的折子我先捂着,你且抓紧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