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应声小跑出去。
太皇太后的沉香念珠“咔嗒”滑落案几。老人家眯起眼睛,目光如梳子般细细扫过那拉氏平坦的小腹:“哀家记得,你上次月信是...”
“回太皇太后,”塔纳苍白着脸屈膝,“是...是端午前后。”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桑宁的筷子尖还悬在半空,一滴琥珀色的酱汁坠落在月白裙裾上,洇开斑驳的痕迹。圆姐悄悄伸手,将桑宁发颤的指尖按回案几。
太医提着药箱疾步而来,官帽下的鬓角已见汗湿。跪诊时额头汗珠滴落下来,官帽上的镂花金顶不住颤动。玄烨摩挲着腰间玉佩。那和田白玉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映得他眸色深深如潭。
片刻后重重叩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拉庶妃这是喜脉,约莫三月有余了。”
殿内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贺喜声。太皇太后的腕间三串佛珠拍在案几上,眼底却漾开笑意,“你这丫头!都是生养过的人,怎的这般糊涂?”
那拉塔纳双颊绯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尚平坦的小腹:“嫔妾愚钝...只当是苦夏厌食...”她抬头时,眼底泛起的水光将睫毛染得愈发黑亮,“上回怀承庆时吐得厉害,这回倒安稳,竟没往这处想。”
太后已亲自捧来蜜饯金枣:“快压压恶心。”她指尖的金护甲在塔纳腕上轻轻一点,“哀家就说,你这脸色白得不像暑热所致。”
玄烨手中的青玉酒盏微微一顿,盏中琼浆荡起细碎涟漪:“梁九功,传朕口谕,即日起,那拉庶妃的份例按嫔位供给。”他目光扫过塔纳低垂的发顶,“赐长春宫居住。”
苏麻喇姑已亲自盛了碗酸笋鸡皮汤递过去,“那拉格格用些汤暖暖胃。”
太皇太后点头附和:“快用些清淡的。”她转头吩咐嬷嬷,“去库房取那对翡翠送子观音来,再拿些软烟罗给未出世的孩儿做襁褓。”
桑宁不自觉地往阴影里坐了坐,却见太皇太后正意味深长地望过来。老人家腕间的沉香珠子不知何时已缠了三圈,正缓缓捻动在苍老的指间。
那拉塔纳低眉顺目地谢恩,月华裙上的银蝶却随着她紧绷的身姿微微颤栗。茶汤里浮沉的茶叶打着旋,倒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凭什么钮钴禄氏能享妃位份例,自己怀了龙种却只得个嫔位供给?
“塔纳?”太后轻唤,“可是汤不合口?”
那拉氏猛然回神,指尖在碗沿刮出细微声响:“回太后娘娘,嫔妾只是在想,该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些什么花样。”
室内一片欢笑,窗外新月如钩。唯有塔纳面前那盏渐渐冷却的茶汤,倒映着窗外的月亮。茶面微微晃动,将扭曲的月影晃成一柄未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