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曹仁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去,玄铁盔与冰冷的城墙砖石撞击,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中轰鸣,唯有喉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证明着方才那锥心刺骨的绝望并非幻觉。
“将军!”
“子孝将军!”
惊呼声瞬间炸响,压过了城头死一般的寂静。离得最近的牛金一个箭步冲上前,魁梧的身躯在曹仁倒地前堪堪将其托住。夏侯渊脸色剧变,挣脱亲兵的搀扶,踉跄扑来,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却浑然不觉。
“医官!快传医官!”牛金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单膝跪地,让曹仁的头枕在自己臂弯。只见曹仁面色金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唇角、胸前战袍上,那喷溅出的鲜血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
那曾经冷硬如铁铸的脸庞,此刻瘦削得只剩下嶙峋的轮廓,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灰败之气。
周围的亲兵将领乱作一团,有人慌忙去寻医官,有人徒劳地想擦拭曹仁脸上的血污,更多人则僵立原地,望着主将倒下身影,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茫然与死寂。
城下,简宇军阵肃杀,鸦雀无声,那种沉默比震天的鼓噪更令人窒息。远处河滩上,车胄、史涣两颗头颅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嘲弄地凝视着这座即将陷落的孤城。
“水……拿水来!”夏侯渊嘶哑地低吼,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蘸了亲兵递上的皮囊中的清水,颤抖着去擦拭曹仁唇边的血迹。冰凉的触感似乎起到了些许刺激,曹仁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浓密染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眼眸,曾经燃烧着焦虑与警惕的火焰,此刻却像是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余烬,只剩下一片浑浊、空洞的死灰色。他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牛金写满焦灼的黑脸,掠过夏侯渊蜡黄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掠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或麻木的面孔。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剧痛涌入脑海——程昱那羞愧垂首的姿态,那声“天意如此……陈登他……罢了……”的绝望叹息,如同毒针般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徐州……后路……完了。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重量,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再次压垮。
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牛金急忙将耳朵凑近。
“……扶……扶我起来……”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将军!您……”牛金欲言又止。
“扶我……起来!”曹仁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中陡然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厉色。他伸出颤抖的、指节依旧泛白的手,死死抓住牛金的铁甲臂鞲,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
牛金和另一名亲兵连忙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让他背靠着冰凉的垛口坐下。曹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受伤的内腑,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喘息了片刻,才重新积聚起一丝力气。
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将领们。这些追随他征战多年的面孔,此刻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下。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动摇,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曹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简宇……奸贼……诛心之计……尔等……可信?”
无人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掠过城头的呜咽。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城下那严整的敌军,指向那两颗狰狞的首级,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徐州……消息未明……岂可……自乱阵脚……此刻若降……或弃城……我等……皆为砧板之肉……死无葬身之地!”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力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淬火的短刃,逐一逼视着麾下将领:“我曹子孝……受主公重托……镇守此城……唯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这番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众人。
牛金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粗豪的汉子眼圈泛红,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吼道:“末将愿随将军死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夏侯渊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脊梁,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渊,亦愿同死!岂能让简宇小儿看轻了我等!”
有了带头的,其余校尉、军司马相互对视一眼,看到主将虽重伤濒死,却仍存死志,心中那股被绝望压制的血气也被激发出来。求生的本能固然强烈,但军人的荣誉、对主将的忠诚,以及明白投降也未必有活路的现实,让他们做出了选择。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甲胄碰撞声一片:
“愿随将军死战!”
“誓与下邳共存亡!”
……
声音起初参差不齐,带着悲怆,但很快汇聚成一股决绝的声浪,在死寂的城头回荡,竟暂时压过了城下的肃杀之气。
曹仁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部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悲凉,更有一种解脱。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了。他缓缓点了点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各就各位……备战……”
说完,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靠在垛口上,眼睛半阖,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但那只满是血污的手,却依然死死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阳光照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倔强与悲壮。
城头,残存的曹军士兵默默地捡起掉落的武器,重新站上垛口后的战位。无人喧哗,只有金属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绝望并未消散,但却转化成一种冰冷的、与城同殉的沉默决心。风卷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吹过,下邳城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不说曹仁决意死守到底,先说说徐州如何易主。
时值秋末,淮北之地已透出凛冽寒意。徐州城头,“曹”字大旗在干燥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守军甲胄鲜明,巡逻队伍络绎不绝,看上去固若金汤。
州牧府内,药味浓郁。夏侯惇独眼缠着厚厚的麻布,斜倚在榻上,仅存的右眼虽依旧锐利,但脸色苍白,不时因伤口牵扯引起的剧痛而微微抽搐。那日徐州城下的冷箭,不仅废了他一只眼,更让这位以勇猛着称的悍将暂时失去了驰骋沙场的能力,这比身体的创伤更让他焦躁难安。
“元让将军,还需静养。”程昱坐在榻前矮凳上,面容清癯,眉头微蹙,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递过去。他语调平稳,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简宇主力兵临下邳,虽暂未直接攻击徐州,但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静养?如何静养!”夏侯惇声音沙哑,带着烦闷,挥手推开药碗,药汁溅出些许,“简宇大军陈兵泗水,子孝在下邳苦苦支撑,我却在此地……唉!”他一拳砸在床沿,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程昱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放回案几,缓声道:“将军乃徐州支柱,唯有您早日康复,方能稳定军心。下邳城坚,子孝将军善守,短期内当无大碍。我已加派斥候,广布眼线,简宇若有异动,绝难瞒过我们。”
这时,车胄与史涣二人身披戎装,大步走入室内,带进一股外面的寒气。车胄面容刚毅,向夏侯惇和程昱抱拳行礼:“将军,程先生。城外三十里,发现敌军踪迹,看旗号是刘备、关羽、张飞所部,约有数万人马,已安营扎寨,与我军前沿哨所对峙。”
史涣接口道,他气质较车胄文弱些,但眼神精明:“观其态势,似是牵制,并未急于进攻。只是……营垒布置得颇为严密,不像是虚张声势。”
夏侯惇独眼一瞪:“刘大耳?哼!丧家之犬,也敢来捋虎须!若非某家……”他又愤愤地捶了一下床榻。
程昱抬手示意夏侯惇稍安毋躁,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车、史二将:“刘备此来,正在意料之中。此乃简宇‘围点打援’之策,或以疑兵牵制我徐州兵马,使我等不敢全力救援下邳。传令各营,谨守城池,深沟高垒,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易出战。尤其要盯紧关羽、张飞,此二人万人敌,不可小觑。”
“末将明白!”车胄、史涣齐声应道。
程昱又看向夏侯惇:“元让将军,眼下敌情未明,我军当以静制动。徐州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内部不乱,纵有十万兵临城下,亦可稳守待援。待丞相援军一到,或下邳战局明朗,方可图谋反击。”
夏侯惇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程昱的安排,但独眼中的焦灼并未减少。他深知程昱老成谋国,但面对简宇这等诡诈之敌,以及内部可能存在的隐忧,他心中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日,徐州外围的气氛日益紧张。刘备军每日在城外操练,旌旗招展,鼓声阵阵,却始终不越雷池一步。这种隐而不发的姿态,反而给徐州守军造成了更大的心理压力。城头守军日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
程昱更是夙夜难眠,频繁召见斥候统领,询问各方动向,尤其是对城内大族、特别是与刘备关系匪浅的陈登的监视,丝毫不敢放松。
他多次前往陈登府上,或借商议军情之名,或只是寻常问候,实则暗中观察陈登言行举止。陈登每次皆从容应对,分析局势条理清晰,甚至主动提出几条加强城防的建议,看不出任何破绽。但越是如此,程昱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这一日,黄昏时分,程昱再次从陈登府中走出,眉头紧锁。陈登方才谈及广陵郡可能的粮草补给线路,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几乎打消了程昱最后的疑虑。可就在他转身离去时,似乎瞥见陈登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是错觉吗?
程昱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北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街道。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在徐州城上空,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之后,陈登独立于书房窗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彻骨的笑意。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湮灭在远山之后,仿佛预示着某种结局的必然到来。
徐州城陷入了战时的宵禁,街道空旷,唯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断续传来。但在一些高门大院的深处,暗潮正在涌动。
陈府密室中,烛火通明。陈珪,这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却目光矍铄的老者,端坐主位。其子陈登侍立一旁,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几位身着黑衣、显然是心腹死士头目的人物,垂手聆听。
“诸事可已齐备?”陈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头目躬身答道:“回家主,均已安排妥当。西城粮仓、东市马厩、刺史府旁杂院,共七处,柴薪火油暗藏已久,死士皆已就位,只待信号。”
陈登接口道:“父亲,城内几家大族也已通过气,他们虽未明言,但届时必会保持中立,甚至……顺势而为。军中几位对曹氏不满的校尉,也已暗示,只要见到信号,便会按兵不动,或倒戈相向。”
陈珪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曹操苛待徐州士民久矣。简丞相英雄威名扬于天下,刘使君仁德布于四海,此二人,方是徐州明主。今夜,便是徐州重光之时!元龙,信号之事,关乎成败,绝不能有失。”
陈登郑重道:“父亲放心,孩儿亲自登北门箭楼举火。三堆烽火,便是约定之号。届时,城内火起,谣言四散,车胄、史涣必分兵救火,伏兵可趁机袭杀。一旦城门洞开,玄德公大军入城,大势定矣!”
“好!”陈珪一拍案几,“成败在此一举!尔等依计行事,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诺!”众人低声应和,眼中燃烧着狂热与决绝,悄然退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州牧府内的夏侯惇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唤来亲兵,嘶哑着问:“城外刘营可有异动?程先生何在?”
亲兵回报:“刘营灯火如常,寂静无声。程先生半时辰前带人巡视城防去了,说是心中不宁,要亲自去看看。”
夏侯惇独眼一凝,程昱也感到不安了?他强撑着想坐起,却一阵眩晕,只得颓然倒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程昱此刻正站在北门城楼上,寒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极目远眺,刘备大营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安静得令人窒息。他又回头望向城内,万家灯火俱灭,一片死寂,但这种静,反而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他特意去查看了西城水门,史涣亲自坐镇,守军看起来并无懈怠,但他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座城池。
“传令各门,加倍警惕,尤其是后半夜!”程昱沉声吩咐身边的校尉,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干涩。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正是守夜人最疲惫、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刻。
突然,北门箭楼之上,三堆熊熊烈火猛地冲天而起!火光在黎明的灰暗中格外刺眼!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内多个方向——西城粮仓、东市马厩、刺史府周边……七八处地方同时腾起巨大的火柱,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哭喊声、惊叫声、仓皇的救火呼喝声瞬间打破了徐州的宁静!
“走水了!走水了!”
“不好了!敌军破城了!”
“快跑啊!简宇杀进来了!”
一些刻意安排的嗓音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地呐喊,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扩散。许多尚在睡梦中的军民被惊醒,只见处处火光,耳闻城破谣言,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惊慌失措地奔逃,有人趁火打劫,徐州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怎么回事?!”车胄刚从营房中披甲冲出,就看到多处火起,脸色大变。
“将军!多处起火,谣言四起,说是城破了!”一名亲兵慌张来报。
车胄又惊又怒:“胡说八道!定是奸细作乱!史涣将军呢?”
“史将军已带人去西城救火了!”
“快!随我去东市!稳住局势!凡有散布谣言、趁乱行事者,格杀勿论!”车胄不愧是宿将,虽惊不乱,立刻点起一队亲兵,朝着火势最大的东市方向奔去。他根本没想到,这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车胄率军冲过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高高的坊墙。眼看前方火光大作,人声鼎沸,他正要下令救火并弹压混乱,突然——
坊墙之上和两侧巷口,骤然射出密集的箭雨!完全是出其不意!车胄身边的亲兵瞬间被射倒一片!
“有埋伏!”车胄目眦欲裂,挥刀格挡箭矢,但他身处狭窄地带,根本施展不开。紧接着,两侧巷口涌出大批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的死士,一言不发,如同鬼魅般扑杀上来,刀刀致命!这些人显然是陈登父子蓄养多年的精锐,武艺高强,配合默契。
车胄奋勇砍翻两人,但寡不敌众,身上接连中刀,鲜血染红了战袍。他怒视着那些黑衣人,嘶吼道:“陈登!逆贼!” 话音未落,一柄长矛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车胄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重重倒地,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几乎在车胄遇伏的同时,正在西城指挥救火的史涣,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他被混在救火人群中的内应突然发难,近距离被弩箭射中要害,随后被乱刀砍死。两位曹军大将,几乎在同一时间殒命。
主将突然被杀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因大火和谣言而军心浮动的曹军彻底崩溃。
北门上,程昱目睹城内多处火起,又听闻车胄、史涣遇害的噩耗(消息被刻意迅速传播),顿时面如死灰,仰天长叹:“天亡我也!陈元龙,果然是你!” 他知道大势已去。
这时,负责北门防务的一名校尉突然拔刀,厉声喝道:“程昱老儿,助曹为虐!徐州将士们,随我迎刘使君入城,诛杀国贼!”
顿时,城头一片大乱,忠于曹氏的士兵与倒戈的士兵厮杀在一起。而更多的守军则茫然失措,或四散逃命,或丢下武器。
陈登亲自带着一队家兵死士,杀散寥寥无几还在抵抗的城门守军,奋力砍断门栓,缓缓推开了沉重的徐州北门!
城外,早已枕戈待旦的刘备军,看到城门洞开和城头约定的信号,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刘备拔出双股剑,向前一指:“将士们,收复徐州,在此一举!杀!”
关羽、张飞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率领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徐州城!糜竺、糜芳等人亦各率部属,紧随其后。
城内,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曹军各自为战,但在刘备军主力入城和陈登势力内部响应的内外夹击下,抵抗迅速被瓦解。许多徐州本地的士兵和百姓,早已对曹操统治不满,此刻纷纷反水,加入攻击曹军的行列。
州牧府外,夏侯惇的亲兵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但很快被汹涌而来的关羽部击溃。关羽青龙偃月刀所向披靡,直冲入府内。
病榻上的夏侯惇,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已知结局。他挣扎着想抓起榻边的长枪,却因伤势和虚弱,连武器都难以握稳。看着大步走入、面沉如水的关羽,夏侯惇独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和倔强,最终,他颓然松手,闭上了眼睛,哑声道:“关云长……给某家……个痛快吧!”
关羽看着这位昔日劲敌沦落至此,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并未动手,只是沉声道:“夏侯元让,败局已定,何必徒增死伤。束手就擒吧。” 左右亲兵一拥而上,将无力反抗的夏侯惇捆缚起来。
程昱在乱军中被搜出,他神色灰败,一言不发,坦然受缚。
当太阳完全升起,照亮徐州城时,城内的战斗已基本平息。“曹”字大旗被从城头扔下,换上了“刘”字大旗和简宇军的旗帜。街道上满是狼藉,烟火未熄,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血腥中建立。
徐州,这座中原重镇,以一种出乎简宇和曹操双方意料的方式,戏剧性地易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登,正站在城头,望着城内外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笑容。他的赌注,似乎下对了。
朝阳终于完全挣脱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徐州城头。只是这光芒照耀下的,不再是井然有序的曹军防线,而是一片劫后余生的狼藉与肃杀。昨夜燃起的大火多数已被扑灭,但焦黑的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仍在诉说着混乱的惨烈。
街道上,积水混合着血污,肆意横流,丢弃的兵器、散落的旗帜、乃至来不及收殓的尸首,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气息。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刘备军士兵取代了曹军的巡逻队,他们面容冷峻,手持长戟,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主要街道上穿梭,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镇压着任何可能残存的抵抗或趁乱滋事的苗头。
零星的战斗声偶尔从某些深宅大院或角落里传出,那是清剿负隅顽抗的曹军死忠的尾声,但很快便会被更强大的武力平息。城门口的控制权已被牢牢掌握,许进不许出,彻底隔绝了徐州与外界的信息往来。
州牧府已然易主。府门前的石狮旁,肃立着的是关羽麾下最精锐的刀斧手,杀气腾腾。府内,昨日的药味已被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取代。刘备并未急于坐上那张象征徐州最高权力、曾属于陶谦和他自己的坐榻,而是站在堂中,面色沉静地听取各方汇报。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戎装,但眉宇间那份久违的、重回故地的复杂情绪,难以掩饰。
关羽、张飞、糜竺、糜芳等人分列左右。关羽抚髯不语,丹凤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审视着这座熟悉的府邸和全新的局面。张飞则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环眼圆睁,声若洪钟:“大哥!这徐州城,总算又回来了!”
糜竺则更为务实,他拱手向刘备汇报:“将军,城内大火已基本控制,但西城粮仓损失不小。当务之急,是迅速稳定秩序,安抚民心,清点府库,并派可靠之人接管四门防务及各处要害。”
“子仲所言极是。”刘备点头,目光看向糜竺,“安抚百姓、维持市面、救治伤患之事,就劳烦子仲与子方多费心。晓谕全城,我军入城,只诛首恶曹氏党羽,绝不扰民。有敢趁乱劫掠、奸淫妇女者,立斩不赦!”
“遵命!”糜竺、糜芳领命而去。
这时,陈珪、陈登父子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步入州牧府大堂。陈珪老态龙钟,却步履沉稳,陈登跟在其后,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刘备立刻迎上前几步,拱手施礼,语气极为诚恳:“汉瑜公,元龙兄!备能重返徐州,全赖二位深明大义,鼎力相助!请受备一拜!” 说着便要躬身。
陈珪连忙伸手虚扶:“使君万万不可!折煞老朽了!曹操欺君罔上,荼毒徐州,我陈家世受汉恩,岂能坐视?今日助使君拨乱反正,乃分内之事!” 话语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陈登也微笑道:“玄德公仁德之名,海内共仰。登与家父不过顺应天命人心罢了。如今城内初定,百废待兴,还需玄德公主持大局。” 他巧妙地将主导权交还刘备,姿态放得很低。
双方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寒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微妙的张力。刘备和简宇需要陈家这样的地头蛇来稳定局势,而陈家则需借助刘备及其背后的简宇来巩固此次“投资”的回报,并规避背主求荣的恶名。这是一种基于现实利益的脆弱同盟。
在后院一处严密看守的厢房内,夏侯惇被特殊的牛筋绳索捆缚着,靠在墙角。他脸色灰败,独眼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挣扎,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屈辱。伤口似乎又崩裂了,麻布渗出暗红。
他一生征战,何曾受过此等羞辱?成为阶下之囚,比杀了他更难受。门外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踩在他的心上。他脑中反复回响着程昱的警告、陈登那看似忠诚的脸庞,以及车胄、史涣惨死的消息,悔恨与杀意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
而在另一间更为偏僻的囚室内,程昱的待遇稍好,未被捆绑,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斗室。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背脊挺直,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从士兵的交谈、远处的喧嚣,判断着局势的发展。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到了他这个年纪和地位,生死早已看淡。
他思考的是更大的棋局:徐州失守对曹操战略的打击,简宇下一步的行动,以及……陈登父子在这场变局中究竟能走多远。他甚至开始构思,若有机会见到简宇或刘备,该如何说辞,才能或许为曹氏争取一线生机,或至少埋下一些未来的隐患。
当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夜幕,照亮劫后余生的徐州城时,一种与昨夜恐慌截然不同的情绪,开始在街头巷尾悄然滋生,并迅速蔓延开来。
起初,依旧是紧闭的门户和小心翼翼的窥探。但很快,一些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看清了街上巡逻士兵的旗号——那赫然是久违的“刘”字大旗,以及一些虽然陌生但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
“是刘皇叔!刘使君回来了!”
“真的是玄德公?那个仁德的刘皇叔?”
“没错!我看到关将军和张将军的旗号了!”
“曹兵被打跑了!是刘使君救了我们徐州!”
紧闭的房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先是几个老者颤巍巍地探出头,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接着,更多的百姓涌上街头,他们脸上的恐惧逐渐被好奇、激动乃至狂喜所取代。许多经历过陶谦和刘备短暂治理时期的老徐州人,回想起当年刘备的宽厚爱民,不禁热泪盈眶。
“玄德公回来了!徐州有救了!”
“快!快去迎接刘使君!”
人们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地聚集起来。他们手中没有鲜花美酒,只有朴素的感激之情,许多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家中仅有的鸡蛋、面饼,甚至只是清澈的井水,想要犒劳这些“王师”。街市上很快变得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取代了之前的死寂,一种节日般的喜庆气氛笼罩了全城。
当刘备在关羽、张飞、陈珪、陈登等人簇拥下,从州牧府走出,准备巡视城防、安抚民心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府前的广场和通往城门的主要街道上,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男女老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眼中充满了期盼。看到刘备出现,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使君万岁!”
“恭迎玄德公回徐州!”
“使君仁德,徐州之福!”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将带来的食物和清水递给士兵们。士兵们起初严守军纪,不敢接受,但在刘备微笑着点头示意后,才感激地接过。场面热烈而有序,全然不见昨日战乱的阴影。
刘备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眼眶不禁湿润了。他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刘备的声音带着激动,却清晰传遍全场:“徐州的多亲们!备,刘备,回来了!备无能,昔日未能守住徐州,让乡亲们受苦了!今日幸赖简丞相相助,手下将士用命,汉瑜、元龙先生深明大义,方能驱逐曹兵,重回故地!备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必当勤政爱民,轻徭薄赋,让徐州重现往日安宁,让乡亲们都能安居乐业!”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承诺,却深深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群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关羽抚髯颔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张飞环眼圆睁,哈哈大笑,声若洪雷:“大哥!你看!百姓们都念着你的好呢!” 陈珪、陈登父子站在一旁,看着这万民归心的场面,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更加坚定了追随刘备的决心。
在刘备的亲自安抚和旧日声望的影响下,徐州城的秩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商铺陆续开门营业,市集重新变得热闹,清理街道、扑灭余火的工作在军民合作下高效进行。尽管对曹军残余的清剿和对城防的接管仍在继续,但整个城市的主流氛围已然是安定与希望。
刘备的仁德之名,成为了稳定徐州最有效的基石,也让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市,迅速焕发出新的生机。
时近正午,简宇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原本因即将对下邳发起的攻势而显得凝重。沙盘之上,下邳城的模型被代表重兵的小旗层层围住。简宇一身玄色常服,立于沙盘前,眉头微蹙,正与几位谋士推演着攻城可能遇到的顽抗。阳光透过帐帘缝隙,映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欢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帐外戛然而止。一名风尘仆仆、背插赤色令旗的信使未经通传便疾步闯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火漆密信,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调:
“报——!丞相!徐州急报!大捷!徐州城已克!”
帐内瞬间一静,落针可闻。所有谋士、将领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名信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徐州?那是夏侯惇、程昱镇守的重镇,兵力雄厚,怎会毫无征兆地被攻克?
简宇霍然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微风。他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诧。他没有立即去接信,而是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信使:“何处军报?何人主攻?详细情形如何?” 他的声音沉稳,但微微加快的语速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信使喘了口气,激动地回道:“是刘皇叔派小人前来!徐州城并非强攻而下,是城内陈珪、陈登父子作为内应,昨夜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刘皇叔与关、张将军已率军入城,夏侯惇被擒,程昱被俘,车胄、史涣授首,徐州全城已定!”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这消息太过震撼,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简宇眼中精光爆射,一步上前接过密信,迅速拆开,目光如电扫过上面的字迹。信是刘备亲笔,详细叙述了陈登如何联络、如何制造混乱、如何袭杀守将、如何开门献城的过程。
良久,简宇缓缓抬起头,脸上那丝惊诧已然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有狂喜,有庆幸,更有一种对局势陡然扭转的深深感慨。他轻轻将信纸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好一个陈元龙……好一个里应外合……”他低声自语,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天助我也!下邳已成孤城,曹仁……看你还如何支撑!”
他立刻转向帐中诸将,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传令!全军暂停对下邳的进攻准备!各营整装,等候新的指令!” 局势突变,战略必须立即调整,稳固徐州这个意外获得的战略要地,其重要性已远超强攻下邳。
就在命令刚刚下达,众将还未完全从消息中回过神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不顾卫兵阻拦,急匆匆地闯入了大帐。正是夏侯轻衣。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却掩不住脸上的仓皇与焦虑。秀发微乱,一双美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她甚至来不及向帐中其他人行礼,目光直接锁定简宇,声音带着颤抖:“师兄!我……我听说徐州……徐州城破了?我大伯……夏侯惇将军他……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