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宇的分析层层递进,将“直扑徐州、内外夹击”策略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剖析得淋漓尽致。他不仅考虑了军事层面的“力”,更考虑了心理层面的“势”。
吕布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师兄所言确是老成持重之见,战场上士气此消彼长的影响至关重要,他虽悍勇,亦知困兽之斗与里应外合的本质区别,气势不由得为之一窒,抱拳道:“这个……布思虑不周,丞相明鉴。”
殿堂内众人,特别是那些刚才觉得吕布之计可行的,此刻也纷纷露出深思和后怕的神情。简宇一席话,让他们意识到救援并非简单的兵力投送,更需要精准把握战场态势和人心向背。
这时,军师祭酒刘晔出列。他清癯的脸上带着智谋之士特有的沉着,先是对简宇和吕布分别微一颔首,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丞相所虑极是,奉先将军之策确有些冒险。晔有一议,或可更为稳妥。”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长安划过,直指兖州腹地:“我军或可采取‘围魏救赵’之策。不必直接卷入徐州战局,而是派遣一支精锐,做出大举进攻兖州的姿态。曹操主力尽在徐州,兖州必然空虚。我军兵锋直指其根本之地,如鄄城、濮阳等处,曹操闻讯,安能坐视老巢危殆?必率军回援。如此,徐州之围自解。此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补充道:“即便那曹操狠戾,不顾兖州得失,执意要先破徐州,那我军便可假戏真做,趁虚而入,攻取兖州!若得兖州,不仅断曹操归路,更可将朝廷势力直接插入中原腹地,战略态势将极为有利!”
刘晔此计,充满了谋士的智慧与灵活性,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避免了直接与曹军主力硬碰硬的风险。堂内不少文臣谋士闻言纷纷点头,认为此计颇合兵法精要,显得高明了许多。荀攸抚须沉吟,似在权衡此计的可行性;满宠也露出思索之色。
然而,简宇再次陷入了沉思。他凝视着地图,目光不仅停留在兖州,更扫过了西凉、荆州、乃至河北的方向。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刘晔,带着一丝赞赏,却也带着更深的忧虑:
“子扬此计,深得兵法虚实之要,若在平日,确是妙计。” 他先肯定了刘晔的谋略,随即话锋一转,“然,子扬可曾考量我朝廷如今之处境?我等虽定关中,然西有韩遂、马腾,狼顾鸱张,其心难测;南有刘表,坐拥荆襄,虽示好朝廷,亦不可不防;河北袁绍,势大滔天,其意向如何,尚未明朗。此皆强邻环伺,虎视眈眈。”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司隶、豫州等核心区域:“我军若欲‘围魏救赵’,逼曹操回师,所需兵力绝非小数,否则不足以形成真正威胁。若派遣大军东出,则关中、司隶、豫州等地防御必然空虚。倘若此时,韩遂、马腾趁机寇边,刘表北窥武关,甚至袁绍有何异动,我将何以应对?恐徐州之围未解,而根本之地已失!此险,不可不冒否?”
他停顿一下,继续深入分析:“反之,若我只派偏师佯攻,兵力不足,则根本无法对兖州构成实质威胁。曹操既敢倾巢东出,必在兖州留有后手,委任能臣强将守御,城池关隘必然严加防范。一支偏师,深入敌境,攻坚不足,迂回受阻,非但难以调动曹操,反而可能陷入兖州守军纠缠,进退维谷,徒损兵力。曹操见状,更无后顾之忧,必加速猛攻徐州,我等岂非弄巧成拙?”
简宇的分析,从全局战略安全的角度,指出了“围魏救赵”策略在当下朝廷所处微妙局势中的巨大潜在风险。他不仅考虑了曹操的反应,更考虑了周边所有潜在对手的可能动向,其思虑之深远,令人叹服。
刘晔闻言,仔细一想,冷汗微渗,躬身道:“丞相深谋远虑,晔不及也。确是晔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他光想着如何调动曹操,却忽略了自家后院也可能起火。
殿堂内再次陷入沉默。两条看似可行的策略,都被丞相以更深层的考量逐一驳斥,指出了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直接救援徐州,可能孤军深入,反被以逸待劳的曹军所破;围魏救赵攻打兖州,则可能动摇根本,甚至偷鸡不成蚀把米。
救援之路,似乎陷入了僵局。一种更为沉重的气氛开始弥漫,众人眉头紧锁,苦思冥想,寻找着那条看似不存在,却又必须找到的可行之路。
殿堂内的争论似乎陷入了僵局。吕布“直扑徐州”的勇猛之策被简宇以陶谦军心已失、风险过大为由驳回;刘晔“围魏救赵”的奇谋也被简宇以“强敌环伺,兵力捉襟见肘”的全局考量所否定。两条看似最直接的道路都被堵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文武众臣或蹙眉沉思,或低声交换着疑虑,却再也无人能立刻提出一个万全之策。一种混杂着焦虑与无奈的情绪在宽阔的白虎堂内弥漫开来。救援徐州的大方向已定,但具体路径何在?难道真要因现实困难而眼睁睁看着时机流逝,坐视徐州最终陷落吗?
简宇端坐于上,将众人的焦灼与自己的凝重深深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他的目光如同冷静的探针,缓缓扫过堂下每一位臣属的脸庞,观察着他们的细微反应。他看到了吕布、张辽、张绣、徐荣、赵云、高顺等人眉宇间压抑的战意,看到了荀攸、满宠等人陷入深思的专注,也看到了刘晔计策被否后略带不甘的沉吟。
就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简宇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谋士队列中那个始终显得最为超然的身影——贾诩。
与其他人的凝重或急切不同,贾诩依旧半阖着眼,姿态甚至比刚才争论时更为放松,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焦虑,嘴角反而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弧度。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放在膝上的、枯瘦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相互敲击着,仿佛在弹奏一曲无人能闻的乐章,透露出一种洞悉一切、胸有成竹的从容。
这个细微到极致的动作,未能逃过简宇锐利的双眼。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文和先生……他定然已有成算!以贾诩之智,既然早已看出出兵之障碍可除,又怎会对如何出兵毫无考量?他此刻的缄默,是觉得时机未到,还是此计过于惊世骇俗,不宜在众人面前直言?
瞬间的权衡之后,简宇做出了决断。他不能任由议事事态在无意义的重复争论中消耗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而且要在最合适的场合,听取最关键的意见。
他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抬起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他身上。简宇的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倦意,宣布道:“诸公,今日之议,已尽显各位忠忱与智略。徐州之事,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确需慎之又慎。看来一时难以定论,诸位且先回去,将今日所议之事,细细思量。明日……再议。”
这个决定有些突然,众人皆是一愣。明明刚刚统一了出兵的意见,正是该一鼓作气商定策略的时候,丞相为何要暂停?但看着简宇脸上那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方才争论确实耗费心力,众人也便释然。或许丞相需要时间独自权衡,或许真有不便当众言明之处。
“我等告退。” 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众臣还是依礼躬身,依次退出了白虎堂。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殿堂很快变得空荡,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争论留下的灼热气息。
简宇并未立刻起身,他依旧端坐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臣子们离去的背影。当最后一位大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立即对侍立在侧的心腹近侍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同时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吩咐了一句。近侍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
贾诩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他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结束了一次寻常的议事,正要返回自己的府邸休息。然而,当他刚走出白虎堂不远,穿过一道回廊时,方才那名近侍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拦在了他的面前,恭敬地低声道:“贾公请留步,丞相有请,请随小人来。”
贾诩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他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有劳带路。” 便跟着近侍,折返回那条通往白虎堂的路径,只是这次走的是一条更为僻静的侧廊。
很快,贾诩被引回了白虎堂。此时的大殿,与方才的热闹相比,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烛光将简宇独自端坐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光洁的地板上。之前的疲惫神色已从简宇脸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期待。
“文和,快请坐。” 简宇指了指身旁最近的一个席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近与信任。
贾诩依言坐下,姿态依旧从容,微微躬身:“丞相单独召见诩,不知有何吩咐?”
简宇没有绕圈子,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贾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开门见山地说道:“文和,方才堂上议事,众人皆焦灼无措,唯见你气定神闲,手指轻叩,似已智珠在握。此地已无六耳,有何良策,可解眼下困局,但说无妨。莫非先生真要坐视我等在此空自烦恼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更透露出对贾诩智慧的绝对信任。
贾诩闻言,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一些。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轻轻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反问道:“丞相明察秋毫,诩这点微末心思,果然瞒不过丞相。”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诩确有一计,或可不必大动干戈,便能……迅速拿下兖州!”
“什么?” 纵然以简宇的镇定,闻言也不禁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几分。不必大动干戈?迅速拿下兖州?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兖州是曹操的根本之地,经营日久,岂是易与之土?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问道:“文和有何妙计,竟能如此?愿闻其详!”
贾诩看到简宇的反应,知道已成功引起了丞相最大的兴趣。他不再卖关子,缓缓问道:“丞相可还记得……边文礼乎?”
“边让?” 简宇微微一怔,这个名字瞬间勾起了他的历史记忆,也吻合了此身对时局人物的了解。
他立刻回答道:“自然记得。此乃天下名士,才华横溢,声名卓着。可惜……当年曹操初得兖州,边让自恃才名,对曹操多有不敬,言辞轻侮。后因其同乡构陷,曹操竟下令郡官将其就地诛杀,并累及全家。此事当年震动士林,曹操也因此颇失士人之心。”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思索着贾诩提及此人的用意。边让已死多年,与今日之局有何关联?
贾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丞相所言丝毫不差。边让之死,天下皆知。然,丞相可知,边让之死,或许……正是我等今日破局之肇始?”
“肇始?” 简宇眉头微蹙,脑中飞速运转。边让被杀……兖州士族……对曹操的不满……历史上似乎确有……忽然,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脱口而出:“文和之意是……欲借此旧怨,策动兖州本土士族,反叛曹操?!”
他想起来了!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曹操征讨陶谦时,兖州境内确实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叛乱,主导者正是陈宫、张邈等人,他们迎吕布入兖州,差点端了曹操的老巢!
而叛乱的诱因之一,正是曹操诛杀名士边让等行为,使得兖州士族人人自危,离心离德!贾诩此计,竟是要巧妙地利用并引爆这个早已埋下的火药桶!
贾诩见简宇瞬间便道破其中关键,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抚掌轻叹:“丞相果然一点即透!正是如此!曹操性多猜忌,用法严酷,尤其对待兖州本土士人,多有打压。边让之事,不过冰山一角。陈留张邈、东郡陈宫等,皆兖州豪族代表,昔日虽曾迎曹操入主兖州,然如今对其暴虐之行岂能无惧?对其苛察之政岂能无怨?尤其此次徐州屠城,更显其残暴本性,兖州士族兔死狐悲,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边让?”
贾诩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冰冷力量:“我等只需遣一心腹能言之士,秘密潜入兖州,联络张邈、陈宫之辈,陈说利害。告知他们,朝廷已知曹操恶行,欲兴王师讨逆。若他们能弃暗投明,响应朝廷,则不仅可保身家性命,更可成为朝廷功臣,光耀门楣!反之,若继续依附曹贼,待朝廷大军一到,或曹操日后清算,皆难逃覆灭之祸!如此,恩威并施,何愁彼等不动心?”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仿佛一幅宏大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一旦兖州内部生变,张邈、陈宫等人倒戈,迎接王师,则曹操根基动摇,后院起火!届时,他还有心思全力攻打徐州吗?必然回师自救!而我朝廷大军,则可趁势以戡乱之名进入兖州,接收城池,安定地方。如此,兖州可传檄而定,岂不强过劳师远征、硬碰硬攻城?”
简宇听得心潮澎湃,贾诩此计,真可谓釜底抽薪,直击要害!这确实是一条风险相对较小,而潜在收益巨大的奇谋!他忍不住击节赞叹:“妙!文和此计,真乃神鬼莫测!兵不血刃而得兖州,则曹操如无根之木,败亡可期!”
贾诩见简宇完全领会并赞同,更是将后续的战略蓝图一气呵成地勾勒出来,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激昂:“丞相,若此计成功,兖州入手,则我军便可与曹操调换攻守之势!届时,我军以兖州为基地,进逼徐州,曹操腹背受敌,焉能不败?徐州之围,自然迎刃而解!”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有力地划过北方:“兖州若定,则北方强敌,唯余袁绍、公孙瓒二人。此二人正为争夺河北之地,争斗不休,无暇南顾。我等可效远交近攻之策,或联公孙以抗袁绍,或待其两败俱伤!袁绍虽强,然好谋无断,内部派系纷争;公孙瓒不过一勇之夫,若袁绍败亡,其势难久。届时,或迫其归降,或一举平定,北方可定!”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长安,然后横扫向南,目光灼灼地看向简宇:“只要北方底定,整合其力,届时大军南下,荆州刘表、扬州诸侯、益州刘璋……皆可传檄而定!天下一统,再造太平,指日可待!丞相之宏图大业,皆可始于今日兖州士族之一念转圜!”
贾诩的话语,如同最激昂的战鼓,敲打在简宇的心上。这条看似曲折,却直指核心的奇策,不仅完美解决了眼下的徐州难题,更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一统天下之路!
简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知道,贾诩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最高权力的捷径,而这条路的关键,就在于能否成功地撬动兖州那块早已松动的基石。
“好!好!好!” 简宇忍不住击节赞叹,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向沉稳的脸上也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贾诩,眼中充满了信任与决断:“文和此计,真乃洞悉人心,直指要害!天下大势,几可定于此谋!就依文和之策!”
他霍然起身,在空旷的白虎堂内踱了两步,玄色袍袖因动作而带起一阵微风,烛火随之摇曳。停下脚步,他面向贾诩,语速快而清晰,显示出极高的效率:“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文和,劳你即刻草拟密信,言辞务必恳切精准,既要陈明利害,点破曹操暴行已失天下士心,更要许以朝廷厚恩,承诺保全其身家富贵,乃至光耀门楣。信中要让他们相信,弃曹归汉,乃顺天应人之举,亦是自保之上策!”
“诩,领命。” 贾诩躬身应道,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但微微颔首的动作显示他已然成竹在胸。
“信成之后,” 简宇继续部署,目光锐利,“交由史阿!令他挑选最精干可靠的心腹,即刻出发,潜入兖州,务必将信亲手交到陈公台、张孟卓手中,并伺机探明兖州内部真实动向。此事关乎全局,务必机密、稳妥!” 史阿身为简宇师兄,乃是简宇麾下隐秘力量的负责人,精于潜行、刺探与联络,是执行此等秘密任务的绝佳人选。
“同时,” 简宇的声音转而充满力度,传召殿外侍从,“传令各军,即日起秘密整顿兵马、粮草、军械,做出兵之准备。动向可稍作遮掩,但要让外界感知到我大军即将有所行动,目标直指兖州、徐州方向!此举,既可声援兖州义士,亦可迷惑曹操,使其难以判断我军真正意图!”
这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要给潜在的盟友以信心和压力,也要给敌人制造迷雾。
“诺!” 侍从领命,快步离去安排。
一系列命令发出,简宇感到一种运筹帷幄的快意。但他并未忘记另一件重要之事。他转向贾诩,语气缓和了些:“文和,密信之事,就全权拜托你了。我去去便回。”
贾诩心领神会,知道丞相这是要去完成谋划中最后,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彻底收服那位从徐州来的关键人物,孙乾。他微微躬身:“丞相放心,诩即刻便去起草密信。”
简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迈步离开了烛影摇曳的白虎堂。此时,夕阳已然西下,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绚丽的晚霞,将相府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但简宇无心欣赏这暮色,他带着几名贴身侍卫,穿过重重廊庑,径直前往孙乾下榻的使馆。
使馆内,孙乾正心神不宁地等待着。白日丞相虽承诺出兵,但具体策略未定,他心中依旧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房间内灯火初上,映照着他依旧带着旅途劳顿的面容。他时而坐下,时而站起,走到窗边望向丞相府的方向,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徐州百万生灵的命运,仿佛都系于长安城内的这次决策之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恭敬的通报声:“丞相驾到!”
孙乾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丞相?丞相亲自来这小小的使馆见他?他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冠,快步迎出房门。刚走到院中,便看见简宇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夕阳的余晖为简宇的玄色常服镶上了一道金边,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度非凡。
“乾,不知丞相驾到,有失远迎,万望丞相恕罪!” 孙乾急忙上前,躬身便要行大礼。
简宇却抢上一步,亲手托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语气温和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公佑何须多礼!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公佑休息了。”
感受到丞相手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真诚的托付之力,孙乾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连忙道:“丞相言重了,丞相莅临,蓬荜生辉!快请屋内叙话。”
将简宇请入简陋却整洁的客室,孙乾亲自斟上一杯温水,双手奉上,姿态谦恭至极。简宇接过,却并未饮用,而是随手放在案几上,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孙乾。
“公佑,” 简宇开门见山,声音沉稳而有力,“今日堂议,已定下方略。朝廷不日便将出兵,干预徐州之事,遏止曹贼暴行。”
孙乾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当真?丞相!徐州百万生灵有救矣!乾……乾代徐州百姓,叩谢丞相天恩!” 说着,他就要再次下拜。
简宇再次拦住了他,示意他坐下,然后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然,出兵救徐,乃朝廷本分,亦是为天下苍生计。我今日此来,另有一事,想与公佑推心置腹。”
孙乾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来了,他正襟危坐,肃然道:“丞相请讲,乾,洗耳恭听。”
简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诚挚地看着孙乾的双眼,语气郑重无比:“公佑冒死来朝,忠勇可嘉;剖析利害,言辞恳切,更显才识过人。如今天下纷扰,汉室倾颓,正是用人之际。我虽不才,忝居相位,亦常思招揽天下贤才,共扶社稷,再造太平。不知公佑……可愿弃暗投明,留在我这长安城中,助我一臂之力?”
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既有对孙乾能力的肯定,更有对其抱负的期许,将个人招揽与匡扶汉室的大义紧密结合在一起。
孙乾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丞相亲自前来,竟是为了招纳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想起了陶谦的昏聩导致徐州大祸,想起了沿途所见百姓流离的惨状,也想起了简宇方才决意出兵时那份担当与果断。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留在简宇这样一位有魄力、有担当、且代表中央朝廷的雄主身边,显然比回到那个已然摇摇欲坠的徐州更有前途,也更能实现自己济世安民的抱负!
更重要的是,简宇是真心实意要救徐州!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刹那间,孙乾心中已有了决断。他离席起身,整理衣冠,面向简宇,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伏于地,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丞相!丞相不弃乾之鄙陋,以国士相待,乾虽愚钝,亦知忠义!蒙丞相厚爱,乾岂敢不从?愿效犬马之劳,追随丞相左右,竭尽驽钝,以供驱策,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看着孙乾如此郑重地归顺,简宇心中大喜过望!得此熟悉东方事务、且有名士背景的人才,对他未来经略兖州、徐州乃至整个中原,都大有裨益!他再次亲手扶起孙乾,朗声笑道:“好!我得公佑,如鱼得水也!”
扶起孙乾后,简宇面色一正,用清晰而威严的声音,当场宣布了对孙乾的任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室内室外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乾听令!”
“臣在!” 孙乾躬身应道。
“卿忠勇可嘉,不避艰险,通达国体。今特拜卿为丞相府西曹掾,参丞相军事,加谏议大夫衔,赐爵关内侯!望卿恪尽职守,不负朝廷厚望!”
这道任命,充分考虑到了孙乾的资历、特长和功劳。丞相府西曹掾是实权要职,掌管丞相府属官任免,是心腹之位;参丞相军事赋予他参与军国机要的权力;谏议大夫是清要之衔,符合其名士身份;赐爵关内侯则是极高的荣誉和实惠。这份任命,可谓恩宠备至,分量极重!
孙乾听完,更是感激涕零!他原以为能得一闲职容身已是万幸,没想到丞相如此看重,直接授予如此重要的职位和崇高的爵禄!这不仅仅是赏识,更是无比的信任!他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充满了知遇之恩的激动:“臣,孙乾!谢丞相隆恩!必当竭尽全力,以报丞相知遇之恩!”
这一刻,孙乾对简宇的忠诚,彻底从对“朝廷”的忠义,转变为了对“简宇”个人的死心塌地。
简宇微笑着再次扶起他,又温言勉励了几句,嘱咐他好生休养,不日便有重任相托。之后,便在孙乾千恩万谢的恭送下,离开了使馆。
夜色已然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简宇走在回府的路上,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火热。贾诩的奇谋已定,孙乾这等人才也已归心,出兵的各项准备也在密锣紧鼓地进行。
一切,都在朝着对他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他抬头望向东方那深邃的夜空,仿佛已经看到了兖州易帜、曹操溃败、乃至天下归一的那一天。
水往两处流,话分两头说。
夜色如墨,笼罩着兖州东郡的郡守府。与徐州前线的血火厮杀相比,这里显得异常安静,但这种安静之下,却潜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流。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一个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此人正是陈宫,字公台。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眉宇间原本应有的儒雅与智谋之士的从容,此刻却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愤懑所取代。
他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深色常服,独自坐在宽大的案几之后,案头上堆积着一些需要处理的公文简牍,但他显然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已经摊开许久的《孙子兵法》,目光却空洞地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久久没有移动。
近些时日,陈宫的心情极度恶劣,一种被边缘化、被辜负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想当初,曹操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东郡太守,兵微将寡,前途未卜。
是他陈宫,凭借其在兖州士林中的声望和卓越的外交手腕,纵横捭阖,先是说服了济北相鲍信这等实力派人物,又巧妙周旋于兖州各股势力之间,最终为曹操争取到了兖州刺史的合法地位,使其得以名正言顺地讨伐青州黄巾,一举奠定了争霸天下的根基!
可以说,没有他陈宫,曹操绝无可能如此迅速、如此顺利地占据兖州这块战略要地!
那时,他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是曹操的首功之臣,必将受到重用,得以一展平生所学,辅佐明主,匡扶汉室。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曹操坐稳兖州后,重心逐渐转向军事扩张和集权,其所倚重的,多是如荀彧、程昱这类更善于处理内政、或者如曹氏、夏侯氏宗亲将领,又或是郭嘉这等专精奇谋的寒门之士。
而他陈宫,这位昔日的“迎立之功”第一人,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被安置在东郡留守的位置上,虽然地位不低,但远离决策核心,手中的实权与他的期望和功劳相去甚远。
尤其此次曹操倾巢出动,再次征讨陶谦,将整个兖州的军政大权,更多地委托给了坐镇鄄城的荀彧,以及程昱等人,对他陈宫,似乎更多的是某种形式上的安抚和戒备。这种明显的疏远和冷落,让心高气傲的陈宫如何能忍?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坐书房,回想起自己当初为曹操奔走效力的情景,再对比眼下的境遇,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灼烧,却又无处发泄。他感到“自疑”,即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更怀疑曹操的为人——刻薄寡恩,鸟尽弓藏!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人诚不我欺!” 陈宫低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充满苦涩。他端起案几上早已冰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那冰冷的液体似乎也无法浇灭他心头的郁结之火。窗外传来几声凄凉的更梆声,更添了几分深夜的寂寥与落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夜间的凉气涌入,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望着城外漆黑一片的旷野,他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和对未来的忧虑。继续跟随曹操?前景似乎一片灰暗。另谋出路?天下虽大,何处是容身之所?又能投奔谁呢?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书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心腹老仆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有要事禀报。”
陈宫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他沉声道:“进来。”
老仆推门而入,神色有些紧张,快步走到陈宫身边,低声道:“大人,方才有一行踪诡秘之人,自称故人信使,留下此物,言务必亲手交予大人,说是关乎身家性命,十万火急!” 说着,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用火漆密封的细小竹管,那火漆上的印记颇为奇特,并非寻常所见。
陈宫的心猛地一跳!故人信使?身家性命?在这种敏感时刻,任何来自外界的秘密联络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他强自镇定,接过竹管,触手冰凉,却仿佛有千斤之重。他挥了挥手,示意老仆退下并严守门外,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书房内再次只剩他一人,烛火噼啪作响,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陈宫回到案几前,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坚固的火漆。竹管里面,是一卷质地精良、卷得极紧的绢帛。他将其取出,在烛光下缓缓展开。
帛书上的字迹清瘦有力,显然是出自饱学之士之手,但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位故交的笔迹。他定了定神,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起初,他的目光还带着疑惑和警惕,但随着一行行字映入眼帘,他的脸色开始急剧变化!
书信开头并未署名,而是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他当下的处境和心境:“公台先生足下:久闻先生高义,有王佐之才,昔奔走兖州,迎曹公入主,本欲匡扶汉室,拯民水火。然,曹公自得兖州,赏罚不明,亲疏有别,以先生大功,竟见疏于帷幄,闲置郡守,岂不令人扼腕?曹公性忌刻,好权术,边让名满天下,一言不合即遭屠戮,累及三族,兖州士林,至今心寒。先生自忖,功高如此,能安然否?”
短短数语,如冰冷针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陈宫内心最隐秘、最痛楚的伤疤!将他积压已久的怨愤、不安和恐惧,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拿着绢帛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对方对他处境的了如指掌,让他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
他强忍着心悸,继续往下看。接下来的内容,更让他如坐针毡,冷汗涔涔而下!
“今曹公远征徐州,暴行昭彰,泗水为之不流,天地同悲!此非人臣所为,实乃国贼行径!朝廷在长安,简丞相明察秋毫,已决意兴王师,讨不臣,以正纲纪,以安黎元。然,王师所向,非独在徐州,更在拨乱反正,廓清寰宇。兖州本汉土,岂容暴虐久居?”
看到“朝廷”、“简丞相”字样,陈宫瞳孔骤然收缩!长安的朝廷,那位迅速平定关中、声望日隆的简宇丞相!他们竟然已经知晓徐州之事,并且决定干预了!
书信的最后部分,则是石破天惊的招揽与警告:
“先生兖州栋梁,士林翘楚,岂愿与暴虐为伍,徒留千古骂名?朝廷求贤若渴,尤重忠义智谋之士。若公明辨是非,弃暗投明,振臂一呼,兖州义士必然景从。届时,可保身家无恙,更可立不世之功,重光门楣,名垂青史!反之,若执迷不悟,待王师东出,曹公败亡之日,先生以从逆之身,何以自处?边让之覆辙,岂堪再蹈?何去何从,唯先生慎之!”
“啪嗒”一声轻响,陈宫手中绢帛滑落在地。他如同被抽空力气一般,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渗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冲破胸膛!脑海中一片轰鸣!
巨大的震惊、恐惧、犹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可能改变命运的兴奋,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陈宫淹没。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闭上双眼,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失控的心绪。
夜,更深了。书房内的烛火,将陈宫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一场关乎他个人生死荣辱,乃至整个兖州、天下局势走向的巨大风暴,已然在这间寂静的书房内,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正站在风暴眼的中心,下一个决定,将注定他的一生。正是:
文和暗布乾坤局,公台踌躇忠义间。
欲知陈宫如何抉择,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