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潼关防线。那里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董卓麾下的西凉军骁勇善战,是其立足的根本。更重要的是,董卓挟持着当今天子,占据着政治上的绝对制高点。若自己贸然兴兵,便是“犯阙”,是“叛逆”,董卓完全可以借此号令其他诸侯围攻自己,届时不仅师出无名,更可能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此为一难。
其二,即便自己能不惜代价,集结重兵,突破潼关天险,兵临长安城下,董卓见大势已去,会坐以待毙吗?不,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再次裹挟天子、百官,西逃凉州老巢,甚至可能做出焚毁长安、玉石俱焚的疯狂之举。迁都之痛,洛阳惨状犹在眼前,他绝不能容忍长安重蹈覆辙。届时,劳师远征,损兵折将,却可能只得到一座废墟和一个再次流亡的朝廷,意义何在?
其三,董卓麾下,并非只有吕布一介武夫。李儒足智多谋,贾诩深沉狡黠,牛辅、董越等将领各统兵马。硬碰硬,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而周围,袁绍虎视河北,曹操渐露峥嵘,刘表坐拥荆襄……任何实力的巨大损耗,都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难,难,难……” 简宇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的长安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直接军事进攻,看似堂堂正正,实则困难重重,后患无穷。必须要有更巧妙、更省力、更能一击致命的方法。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闪过貂蝉叙述时提到的一个细节:董卓对吕布,既倚重又猜忌,甚至曾因小忿掷出手戟!还有吕布与董卓婢女私通之事……
一道亮光,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离间……内部瓦解……”他喃喃自语,眼中锐利的光芒越来越盛。是啊,董卓集团并非铁板一块,最大的裂痕,就在他与吕布之间!若能利用此隙,从内部攻破,岂非事半功倍?
但这个想法风险极大。联络谁?如何联络?谁去联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来人,请小姐过来一趟。”
片刻之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简雪走了进来。她似乎也还未歇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外罩一件淡紫色披风,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显得干练利落。她的容貌与简宇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为柔和,眉宇间却比寻常女子多了一份英气和聪慧。
“兄长,这么晚了,唤我何事?”简雪走到书案前,看到兄长凝重的神色,便知有要事相商。她目光扫过摊开的地图,心中已猜到了几分,“可是为了长安董卓之事?”
“嗯。”简宇示意她坐下,将貂蝉带来的信息以及自己刚才的顾虑,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他指向地图上的长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妹妹,“强攻不可取,代价太大,变数太多。我在想,或许有一条捷径。”
简雪冰雪聪明,立刻领会了兄长的意图,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兄长的意思是……吕布?”
“对!”简宇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董卓暴虐,吕布骁勇而反复,二人名为父子,实存龃龉。董卓猜忌吕布,曾以手戟掷之;吕布私通董卓婢女,心怀不安。此隙,或可为我所用!”
简雪凝神思索,指尖轻轻划过下颌,分析道:“此计确有可能。吕布勇冠三军,若他能在内部发难,刺杀董卓,则西凉军群龙无首,长安可乱。我等再以勤王之名出兵,收拾残局,便可事半功倍,将损失和风险降到最低。”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此事的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吕布?此人见利忘义,如何能确保他肯冒险,又如何能保证他事后不反噬?”
“利益与恐惧。”简宇沉声道,显然已深思熟虑,“许以高官厚禄,承诺事成之后,表奏朝廷,封侯赏爵,并让他接管部分西凉兵马。同时,点明他目前的处境,董卓猜忌日深,一旦事发,他性命难保。唯有先下手为强,方能自救。司徒王允在朝中,亦可从中斡旋,增加可信度。”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此计可行性的认可。思路已然清晰,但最大的难题随之而来——谁去执行这个极度危险的联络任务?
简宇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四壁书架上,显得有些焦灼。“此事,关乎全局,非心腹智勇双全者不能胜任。我若亲自前往长安……”他摇了摇头,“目标太大,风险极高,一旦被董卓察觉,不仅计划败露,豫州亦将震动。”
他看向妹妹,目光中充满了矛盾与担忧。简雪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机敏果敢,但让她深入虎穴……
就在这时,简雪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梁,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清澈的目光坚定地迎上兄长的视线:“兄长,让我去。”
“不可!”简宇几乎是脱口而出,眉头紧锁,“长安如今是龙潭虎穴,董卓吕布皆非善类,李儒足智多谋,你一女子,太过危险!”
“正因我是女子,才更容易避开注意。”简雪冷静地分析,语气沉着,“我可扮作商贾家眷,或寻个由头,混入长安。兄长目标显着,不可轻动。其他将领,或勇猛有余,智辩不足,或难以取信于吕布。我自幼随兄长习文练武,熟知局势,机变亦不输于人。更重要的是,”她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为兄长之妹,身份足够代表兄长,能取信于王司徒和吕布。为了兄长的大业,为了早日铲除国贼,还天下清明,雪儿甘愿冒险一试!”
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以及那份为了自己和大义不惜以身犯险的勇气,简宇心中百感交集。既有骄傲,更有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担忧。他深知妹妹的能力,也明白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但……
沉默良久,书房内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简宇终于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简雪,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他知道,这是目前最优的选择,不能再犹豫了。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简雪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她的肩膀上,目光凝重如铁,“但你必须答应我,万事以自身安全为要!事若不可为,立刻撤回,不可逞强!”
“雪儿明白!”简雪郑重点头。
简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低声道:“影子。”
话音落下,书房角落的阴影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道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浮现,无声无息,如同鬼魅。那身影对着简宇微微躬身。
简宇对那身影吩咐道:“从此刻起,你潜入阿雪影中,暗中保护。除非阿雪遇到生命危险,否则绝不可现身。一切行动,听从阿雪指令。”
“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那模糊的身影如融化般,悄然附着在简雪脚下的影子里,再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正是简宇从不轻易动用的底牌之一——由他自身力量分离出的守护之影。
有了影子暗中保护,简宇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绢帛,提起笔,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他一共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司徒王允的。信中先是问候,继而表明自己诛杀国贼的决心,认可王允的忠贞,并提出联合吕布、里应外合的具体设想,请王允在朝中相机行事,稳住吕布,并约定初步的联系方式。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另一封,则是给吕布的。这封信措辞极为谨慎,先是称赞吕布骁勇,天下无双,继而笔锋一转,委婉提及董卓的暴虐和对其的猜忌,点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许以事成之后的高官厚禄和光明前程。字里行间,既点明利害,又给足了对方面子。
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递给简雪:“这一封,面呈王司徒。这一封,待王司徒安排妥当,由他设法转交吕布,或由你见机行事。切记,见吕布时,言辞要谨慎,既要晓以利害,又要顾全其颜面。”
“雪儿谨记兄长吩咐。”简雪将两封信仔细收入贴身的衣袋中。
“貂蝉姑娘对长安和司徒府熟悉,与你同行,也有个照应。我明日便安排你们以商队女眷的身份出发。”简宇最后叮嘱道,“一路小心!”
“兄长放心!”简雪拱手行礼,眼中闪烁着使命在身的坚毅光芒,“雪儿定不辱命!”
简宇目送妹妹转身离去,那娇健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他再次转身,望向地图上的长安,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明棋已落,暗线已布。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能闻到远方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气息。
“传令下去,”他对着周围的亲兵沉声道,“即日起,各营加强操练,粮草辎重加紧筹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但需时刻保持临战状态!”
窗外,夜色正浓,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深沉。简宇知道,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巨大博弈,已经悄然开始了第一步。而他,必须在这豫州之地,磨利爪牙,静待那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
长安,这座历经沧桑的帝都,在董卓的恐怖统治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与生气。夜幕下的长安城,更是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寂静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宵禁的钟声早已响过,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划破死寂。高大的坊墙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两道纤细灵巧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坊墙的阴影间急速穿行。她们对巡夜队伍的路线和时间似乎颇有了解,总能巧妙地避开。正是历经艰险、风尘仆仆赶回长安的貂蝉与简雪。
貂蝉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裳,脸上蒙着纱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锐利的眼眸。她身形轻盈,步伐敏捷,显然对长安的街巷极为熟悉。而简雪则是一副商贾之家侍女的打扮,衣着朴素,但行动间却透着一股寻常侍女没有的干练与警惕。
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耳朵微动,捕捉着一切可疑的声响。附着在她影子里的影子,则如真正的虚无,完美地隐匿着,若非刻意感知,绝难发现。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位于城中相对僻静处的司徒府。如今的司徒府,虽依旧保持着高门大院的格局,但门庭冷落,连门前的石狮都似乎蒙着一层晦暗之气。
她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府邸后侧一处更为隐蔽的角落。貂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她仔细观察片刻,确认无人跟踪监视后,向简雪打了个手势。
只见貂蝉深吸一口气,足尖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跃起,纤手在墙头一搭,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高墙之内。简雪亦不示弱,动作干净利落,紧随其后。两人落地无声,迅速隐没在府邸后花园的假山树木阴影之中。
花园内一片萧条,昔日精心打理的花草显得有些凌乱,池塘的水也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貂蝉熟门熟路地引着简雪,避开偶尔走过的、面带愁容的仆役,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看似是堆放杂物的偏僻小院。她走到小院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有节奏地轻轻叩响了房门。
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厢房内沉寂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窥视。当看清门外是貂蝉时,那双眼睛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门迅速被拉开,开门的是一位老仆,是王允绝对的心腹。
“小姐!您可回来了!”老仆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福伯,义父可安好?”貂蝉闪身入内,简雪也迅速跟进,老仆立刻将门关好,插上门栓。
“老爷在密室,日夜忧心,就盼着小姐的消息呢!”福伯说着,引着二人穿过外间,挪开一个沉重的书架,露出了后面一道暗门。
进入暗门,是一段向下的石阶,墙壁上点着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陈旧书籍的气味。走下石阶,是一间不大但颇为坚固的密室,四壁皆是石墙,仅有一张书案,几张胡床,案上点着一盏孤灯,灯下堆满了简牍帛书。
司徒王允正伏在案前,对着一卷竹简长吁短叹。短短时日不见,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眉头紧锁,鬓边的白发愈发明显,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刻满了忧虑和疲惫的痕迹。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貂蝉的身影出现在密室入口时,王允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和激动。他霍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胡凳,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也顾不上了,几步抢上前,双手微微颤抖地扶住貂蝉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声音带着哽咽和急切:
“蝉儿!我的好蝉儿!你……总算平安回来了!”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父般的关切,“这一路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危险?身体可还吃得消?快让为父看看!”
看着义父如此真情流露,貂蝉心中也是一暖,连日来的奔波劳顿和紧张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她连忙屈膝行礼,柔声道:“义父放心,蝉儿一切安好。路上虽有些波折,但总算有惊无险,顺利见到了骠骑将军。”
“好!好!平安就好!”王允连连点头,重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紧张地问道:“那……简将军他……意下如何?”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期盼和不安。
貂蝉抬起眼,看着王允那充满希冀的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义父,简将军深明大义,他答应出兵,共诛国贼!”
“此话当真?!”王允闻言,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紧抓住貂蝉的手,眼眶瞬间湿润了,“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简将军真乃国之栋梁!有他出兵,董卓老贼的死期到了!” 他激动得在密室内来回踱了两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多日来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喜悦之中,王允眼角的余光终于注意到了静静站在貂蝉身后阴影中的简雪。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貂蝉身上,竟未发现还有一人。王允的脚步顿时停住,脸上的喜悦瞬间被惊疑和警惕所取代。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地投向简雪,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只见她虽作侍女打扮,但气质沉静,姿容秀雅,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绝非寻常婢女。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他绝密的密室中,由不得他不警惕。正是:
仙姝暗夜临司徒,王允惊眸探客殊。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