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移莲步,姿态万千,对着简宇盈盈一拜,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妾身貂蝉,见过骠骑将军。”
简宇心中巨震!貂蝉?这个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闻。王允府中有一义女,色艺双绝,名动长安,据说连董卓都对其有所耳闻。她为何会在此地?以这种方式出现?那只光蝶又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他的脑海,但最让他警惕的是,她如何能一眼认出自己?这书房内并未点燃烛火,光线昏暗,他又是背光而立……
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因为对方显露真容而减少,反而更甚。他握枪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目光更加锐利,声音冷峻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是王司徒府上的貂蝉?为何深夜来此?又如何认得本将军?”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中迸出,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
感受到简宇语气中并未消散的戒备甚至更深的怀疑,貂蝉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但很快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若不解释清楚,恐怕下一刻那杆霸道的长枪就会指向自己。
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镇定:“将军明鉴,妾身确是王司徒义女貂蝉。今夜唐突来访,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至于认出将军……”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望向简宇那张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的刚毅脸庞,一字一句道:“只因将军……对妾身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简宇眉头紧锁,心中疑窦更深。他搜寻记忆,并不记得自己曾与这位名满长安的绝色佳人有过任何交集,更遑论救命之恩。他自认若见过如此女子,断无可能忘记。“何时何地?本将军为何毫无印象?”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手依然稳稳按在枪上,身体保持着最佳的进攻与防御姿态。
貂蝉见状,知他并未想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随即被一种“必须说清楚”的急切取代。她微微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借助这个动作给自己注入更多勇气,开始述说那段尘封的、血腥的往事。
“将军可还记得,雒阳皇宫,十常侍之乱那一夜?”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却又因为回忆内容的残酷而微微颤栗。
简宇目光一凝。那一夜,他入宫平乱,确实是血火交织的一夜。他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妾身本名……任红昌,” 她说出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时,语气有些生涩,“家父任昂,乃忻州木耳村人。后因家道中落,妾身被选入宫中,负责掌管‘貂蝉冠’,故得此名。” 她简单交代了来历,将话题引回那个夜晚:“那一夜,皇宫大乱,宦官们知大势已去,疯狂反扑,见人便杀……许多宫女、内侍,皆无辜惨死……”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地狱般的景象:冲天的火光,兵刃的交击声,垂死的哀嚎,四处飞溅的鲜血……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似乎感到一丝寒意。
“妾身……亦被卷入乱军之中。虽然……虽然妾身天生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之能,但平素只在整理冠冕时偶觉掌心温暖,从未习武,亦不知如何运用……慌乱中,只得凭借本能,胡乱挥舞着捡来的剑,如同……如同扑火的飞蝶……”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描绘着当时绝望而拙劣的自保,“竟也……竟也侥幸伤了几人……但很快便力竭,被几个凶悍的宦官围住,眼看就要……”
她的声音哽咽了,那双美眸中充满了当时濒死的恐惧,定定地望着简宇,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当年的救星:“就在那时,将军您……如同天神下凡,手持长枪,从混乱中杀出,枪出如龙,那几个围攻妾身的宦官,瞬息间便被将军尽数斩杀!”
简宇的眉头微微一动,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个模糊的片段……混乱的宫殿,四处奔逃的人群,几个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正在围攻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似乎穿着宫女的服饰,满身血污,看不真切面容……他当时急于追击张让等首恶,确实是顺手解围,并未停留,甚至没看清救的是谁。
“将军当时看了妾身一眼,” 貂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感激,“见妾身满身血污,惊魂未定,只对妾身说了一句:‘此地凶险,速速离去!’ 然后便要走。”
她模仿着当时简宇那干脆利落的语气,眼中泛起朦胧的水光:“妾身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急忙问将军:‘恩公!请留姓名!’”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简宇,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当年的话,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肯定:“将军您当时勒马回头,朗声答道:‘我乃骠骑将军简乾云是也!’ 言罢,便策马而去,继续追击了。”
“我乃骠骑将军简乾云是也!”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简宇脑海中炸响!尘封的记忆瞬间被撬开,那个血腥夜晚的片段变得清晰起来!是的,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在那个混乱的、人人只顾逃命的时刻,一个浑身是血、看不清面容的小宫女,竟然鼓起勇气问他的姓名,他当时或许是出于一种宣告平乱者身份的豪气,或许是随口一言,说完便忘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被他顺手救下的、微不足道的小宫女,竟然就是眼前这位绝代佳人貂蝉!而她却将这句话,将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了心里,记了久!
简宇脸上的戒备之色,如同冰雪遇到阳光,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讶、恍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握着霸王枪的手,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开了。那杆象征着杀伐的凶器,此刻安静地倚在案边,不再散发出迫人的寒气。
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他看向貂蝉的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有感慨,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原来……是你。” 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命运的奇妙与不可思议,“那一夜……情况危急,我……确实未曾留意。”
看到简宇终于收起了武器,眼中锐利的审视被一种温和的恍然所取代,貂蝉一直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了实处。巨大的放松感让她几乎有些虚脱,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住胸口,那里,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她也轻轻吐出一口气,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疲惫却又安心的浅浅笑容。
“将军终于……想起来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但更多的,是夙愿得偿般的欣慰。月光洒在她脸上,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
书房内的气氛,终于从极度的紧张对峙,转变为一种夹杂着惊讶、回忆与微妙情感的复杂平静。然而,貂蝉为何而来?那只光蝶又是什么?真正的谈话,此刻才刚刚开始。
书房内,空气在貂蝉揭示身份后,从剑拔弩张的对峙,转为一种弥漫着惊讶与回忆的微妙平静。月光依旧清冷,流淌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简宇松开了紧握的霸王枪,但那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貂蝉脸上,仿佛要透过她绝美的容颜,看清她深夜来此的真正目的。
短暂的沉默后,简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层由往事包裹的宁静。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比方才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原来如此。不想当年随手之举,小姐竟铭记至今。只是……” 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小姐不惜以身犯险,潜入我这豫州腹地,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向简某道一声谢吧?可是与那祸乱长安的董卓有关?”
貂蝉娇躯猛地一颤,霍然抬头,美眸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一时失声。她自认此行极为隐秘,义父王允的安排更是周详,为何简宇竟能一口道破?这简直如同未卜先知!
但随即,她看到简宇眼中那了然的神色,想起眼前这位将军料事如神的种种传奇事迹,心中的惊涛骇浪便渐渐平息下来。是了,他既然是简宇,是那个能于乱局中看清大势、连董卓吕布都忌惮三分的简乾云,能猜到自己的来意,又有什么奇怪呢?
惊骇过后,涌上心头的竟是一丝莫名的释然与更加坚定的希望。她与义父苦心筹划的计谋,在真正的智者面前,或许本就无所遁形。而简宇能直接点破,反而省去了她许多迂回试探的功夫。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凄然却又决绝的神色,再次深深一礼:“将军明鉴万里,妾身……确是为国难而来。”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简宇:“妾身冒死前来,正是想恳请将军,念在天下苍生,出兵长安,剿除国贼董卓!”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出兵剿除董卓”这几个字从貂蝉口中说出,简宇的心还是不由得沉了一下。他眉头微蹙,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向前走了两步,靠近窗边,让月光更多地照亮自己的脸,也更能看清貂蝉的神情。
他放缓了语气,但问题却直指核心:“董卓势大,盘踞长安,挟持天子,关西之地,尽在其掌握。天下诸侯,或逡巡不前,或各怀异心。小姐……为何认定简某会出兵?又为何甘冒奇险,亲自来此?”
貂蝉听到简宇的问话,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身,望向窗外那轮孤寂的明月,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长安城内的惨状。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如同秋叶飘零,带着无尽的悲凉,开始娓娓道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句句沉重:
“将军远在豫州,或不知长安近日……已成人间炼狱。”
她的话语开启了血色的回忆——
“那董卓,闻听孙坚将军遇害,竟在朝堂之上公然狂言:‘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 得知孙将军之子年仅十七,便嗤之以鼻,再不以为意。” 貂蝉的眼中闪过一丝对英雄陨落的痛惜,以及对董卓猖狂的愤怒。
“自此,他愈加骄横跋扈,竟自号为‘尚父’,出入仪仗,僭越天子规制!其弟董旻封左将军、鄠侯,其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董氏宗族,无论长幼痴傻,皆封列侯!朝纲法度,荡然无存!”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颤抖,仿佛看到了那令人发指的场面:“这还不算……他强征民夫二十五万,在离长安二百五十里外,修筑郿坞!城郭规格竟仿照长安,内里宫室、仓库俱全,囤积二十年粮草!他还……他还强掠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充塞其中,金玉珠宝,堆积如山……其家属尽数迁入,俨然国中之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接下来的场景更让她难以忍受:“董卓往来长安与郿坞,公卿百官皆需在横门外候送。他常于路旁设帐,强逼百官聚饮……”
貂蝉的眼中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与厌恶:“那一日,适逢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场。董卓他……他竟命人于筵席座前,对这些降卒施以酷刑!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甚至……甚至投入大锅活活烹煮!哀嚎之声震天动地,百官吓得魂不附体,筷子掉落在地,而董卓……他却饮食谈笑,自若如常!”
貂蝉闭上眼,仿佛那惨嚎声仍在耳边,那血腥味仍萦绕鼻尖,娇躯微微发抖。简宇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已悄然握紧。
片刻后,貂蝉睁开眼,继续诉说,声音带着更深的悲愤:“又一日,董卓在省台大会百官。酒宴方酣,吕布突然闯入,对他耳语数句。董卓竟笑着说:‘原来如此。’ 随即命吕布当众将司空张温大人揪下堂去!百官面无人色……不多时……侍从便用红盘托着张温大人的头颅……献于宴前!”
即便只是复述,貂蝉的声音也充满了惊悸:“董卓还笑着对瑟瑟发抖的百官说:‘诸公勿惊,张温结连袁术,欲害我,故斩之。公等无故,不必惊畏。’ 诸位公卿,唯有唯唯诺诺,仓皇散去……”
她转过身,看向简宇,美眸中已盈满了泪水,那是为无辜惨死者流的泪,也是为这个崩坏的世道流的泪:“将军……这就是如今的长安……这就是当今的朝廷!董卓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天子形同傀儡,公卿朝夕不保!”
接着,她开始诉说自己的部分,语气变得低沉而哀婉:“那夜,义父回府后,坐立不安,至夜深人静,一人于后园中,对月垂泪……” 她描绘出王允忧心国事、却又无力回天的老者形象:“妾身……当时心中亦感悲戚,于牡丹亭畔叹息,不想被义父听见。”
当时王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貂蝉惊,跪答曰:“贱妾安敢有私?”王允曰:“汝无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貂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王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貂蝉曰:“妾蒙大人救命之恩,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不想为父亲窥见。”
“义父听后,以杖击地,悲声道:‘谁想朝廷男儿反不如你一女子哉!’ 随后便带妾身至密室。” 貂蝉的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妾身见时机已到,便冒险以隐语相询,问义父是否因‘十日之卜’而忧。”
“义父长叹,言道朝廷无人,张温无辜被杀,前景黯淡。” 貂蝉的声音再次变得坚定起来,“妾身不忍见义父如此,更不忍见江山倾覆,黎民涂炭!于是……妾身便向义父拜倒,言道:‘父亲忧心如此,貂蝉实在不忍。貂蝉有一计,或可诛杀董卓。’”
她望向简宇,目光灼灼,充满了全部的期望:“妾身对义父言,当世英雄,唯骠骑将军简宇!将军料事如神,威震天下,董卓、吕布皆惧。且将军手握重兵,据豫州要地,若得将军为外应,大事可期!”
貂蝉没有隐瞒王允最初的疑虑:“义父初时大喜,但随即忧心,问:‘简宇为何要助我?袁绍等皆已割据,简宇又凭什么出手?’”
此时,貂蝉的眼中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那是基于对简宇其人的了解与信任:“妾身当即回答义父:‘将军绝非袁绍之流可比!昔董贼迁都,诸侯逡巡雒阳,唯有将军您,毅然率军追击,大破董贼于关西,迫其欲以和亲求缓!此等忠勇,岂是他人可及?若当时诸侯齐心,董贼早已伏诛!’”
最后,她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关键:“妾身又告知义父,曾与将军有一面之缘,蒙您救命之恩。妾身愿以身犯险,亲赴豫州,说动将军出兵!义父思虑再三,知此事关乎国运,亦知长安危机四伏,唯有此法或有一线生机。这才为妾身备好夜行衣装,趁夜色送妾身潜出长安,一路艰辛,方才抵达豫州。”
她说完这漫长的一切,再次深深下拜,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着泣音,却又无比清晰:“将军!妾身一介女流,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议国政。但董卓之恶,罄竹难书!汉室倾颓,江山板荡!长安内外,已是血流成河,怨声载道!妾身知此行唐突,亦知此事千难万险……但环顾天下,除将军之外,妾身实在不知,还有何人能力挽狂澜,解民于倒悬!”
她抬起头,泪光点点,却目光坚定地望着简宇,那眼神中有哀求,有期望,更有一种将全部信念寄托于此的决绝:“恳请将军,念在天下苍生,念在社稷江山,出兵讨董!若是将军同意,妾身愿为将军执箕帚。貂蝉虽死不悔!”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貂蝉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跪伏在地,等待着简宇的裁决,等待着这个或许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回答。月光照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那单薄的身影,此刻却承载了如山般的重压与希望。正是:
夜奔千里献奇策,红颜一诺重山河。
欲知简宇作何反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