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裹着草叶上的露,前哨营的木栅栏被霜染成灰白时,第二道急报撞进民议堂。
周姑娘!哨兵的羊皮靴在青石板上打滑,腰牌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元军辕门外摆了三口黑铁锅,锅盖压着石锁,四周连个巡哨都没!
周芷若正用炭笔在舆图上补画新标记,笔锋地划破纸页。
她想起昨日小满趴在窗台上说的话——元军的炊烟像被人掐了脖子,又想起花葬婆点起葬灯那晚,元兵脱甲捧碗的模样。
此刻炭笔在断炊阵三个字上重重顿住,那是铁膳盟当年处决私通外敌者的规矩:摆三口冷锅,锅下埋叛者姓名,七日不揭盖,让怨气沤烂心肺。
带路。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月白斗篷,发梢沾着舆图上的炭灰,林姑娘,同去。
林晚儿正用铜丝缠补行军锅的豁口,闻言将半卷的铜丝往腰间一塞。
她注意到周芷若指节泛白——这是当年在光明顶被元兵围山时,师太敲着木鱼念字的手势。
山崖上的风卷着雾扑来,三人的斗篷下摆猎猎作响。
三十丈外的元军大营像团浸了水的灰布,辕门前三口铁锅在雾中显影,锅底沾着新鲜的柴灰,边缘凝着白霜。
三角阵。周芷若的声音裹着寒气,铁膳盟的断炊阵要摆七日,可这锅......她眯起眼,看见锅沿有道细若游丝的水痕,昨夜还在烧。
林晚儿突然蹲下,指尖按进铁锅旁的冻土。
泥里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渗上来,像刚熄的灶膛余温。锅是冷的,可地是热的。她抹了把指腹,沾着的黑灰里混着米粒碎渣,他们烧完饭,不敢吃。
周芷若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昨夜张无忌传来的密信:元军粮道被截二十日,副将王雄三日前求见统帅,被乱棍打出。原来不是不想反击,是统帅还在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断炊阵镇住军心。
传令各村。她转身对哨兵道,今日仍送饭,但只送到边界石,不入营区。
吴二狗的瘸腿在边界石旁的老槐树下碾出半寸深的雪窝。
他身后十二名舌底签少年抱着陶罐,米香从陶盖缝隙里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按照新指令,三十只陶罐被摆成北斗状——这是哭墙妪教的归心阵,说是能引游魂认路。
吴二狗摸了摸怀里的馍——那是小满塞的,用灶膛余温焐了半夜,此刻还带着麦穗香。
他刚要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回头的瞬间,他的独眼瞪得溜圆。
一个元兵从雾里扑出来,甲胄歪斜,腰间的佩刀掉在雪地上。
他的手死死抠住最近的陶罐,指节冻得发紫,喉结动得像被掐住的鸟:求你......让我闻一下!
吴二狗的刀已经拔到一半。
那士兵却没扑向陶罐,反而抱住他的腿,额头抵着他的膝盖直蹭,声音带着哭腔:三天了......将军不准开盖......说这是毒......可我梦见娘在搅粥......她穿蓝布衫,灶台上摆着豁口碗......
吴二狗的刀掉在雪地里。
他想起阿爹咽气前,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说想吃口热粥。
此刻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尚温的馍,馍皮烤得焦脆,还沾着灶灰。他哑着嗓子说,凉了就不香了。
士兵的手在发抖,他先把馍凑到鼻端,深吸一口气,眼泪砸在馍上。
然后他咬了一小口,喉结滚动着咽下,又咬一口,最后把整个馍塞进嘴里,像怕有人来抢。
消息传回指挥帐时,烛火正被夜风吹得摇晃。
周芷若盯着舆图上那三口铁锅的位置,听见林晚儿说:那士兵的甲里缝着块蓝布,和我阿娘的围裙料子一样。
启动灰令·回流。周芷若突然开口。
田三婆从腌菜坛后转出来,手里攥着三枚酱缸封泥。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陈年酱渍,这是她作为哭墙妪弟子的暗号。酸咸回她问。
周芷若点头:酸是思乡,咸是血汗,回......她顿了顿,是他们该认的路。
三枚封泥在灯上烤软,田三婆用银簪刻下歪扭的字迹。
次日晨雾未散时,它们被悄悄嵌进边境集市的腌菜坛里——那是元军每日采购的必经之路。
当天夜里,元军后厨的试毒厨役掀开陶瓮的瞬间,突然捂住嘴。
坛子里的酸气混着花椒香,和他阿婆在山东老家腌的雪里蕻一模一样。
他颤抖着捧起一撮菜,眼泪滴进坛里,溅起细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