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整队卸甲。
一名百夫长红着眼走进炊堂,将腰刀放在灶前,低声说:“我想学熬粥。”
消息传回主帐,统帅暴怒,下令斩首立威。
可当刽子手举起大刀,却发现那人自己也在灶边偷吃剩饭,手中的馒头还没咽完。
他回头看向统帅,忽然笑了:“将军,你也尝一口吧?真的……不太一样。”
帐内死寂。
而在炊堂废墟改建的钟塔旧址上,阿牛站在新铸的锅形小钟前,望着远方元军营地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手中握着一张刚送来的情报——元军开始拔营,路线诡异,似在仓促撤离。
可那路径……
他瞳孔猛然一缩。
那不是寻常归途。
那是十二处“野灯旧址”的连线——十年前战死者埋骨之地,如今荒草萋萋,无人问津。
可为何偏偏走这条路?
风突然停了。
阿牛抬头望天,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弯冷月。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钟槌。
下一瞬,钟声响起。
不是一响,不是三响。
而是十三响——噼啪、噼啪、噼啪——如柴火爆裂,又似心跳骤急。
这是行烛盟约最高动员令。
十三声落,四野无声。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醒了。
钟声荡过山脊,十三响如雷贯耳,惊起寒鸦无数。
那声音不似金铁交鸣,倒像灶底柴火猛然爆裂,噼啪作响,直钻入人心深处。
四野沉寂片刻,旋即——动了。
炊卫队从荒村破庙、崖洞草棚中纷纷起身,背锅扛柴,脚步轻却坚定。
他们不是侠客,没有轻功绝迹,但每一步都踏在元军撤退的命脉之上。
阿牛那一记饭钟,传的不只是警讯,更是暗语:野灯将燃,人魂可归。
林晚儿立于钟塔残影之下,望着远方星点移动的火把轨迹,眸光微闪。
她抬手一挥,信鸽破空而去,羽翼划开冷雾。
三刻之后,第一处“歇脚灶”已在荒坡搭起。
土垒为台,枯枝作薪,大锅翻滚着姜汤与糙米粥,热气腾腾,香气随风散出数里。
墙上,用炭条写着一行粗拙却有力的字:
吃了这顿,你还是个人。
起初,元兵犹疑,刀握在手,眼神戒备如狼。
可夜寒刺骨,腹中空鸣,有人终究忍不住靠近。
一碗热粥下肚,喉头一暖,竟有士卒当场跪地抽泣。
他们十年未尝温食,十年不知饱足,如今一碗粗粮竟能烫穿铁甲,直抵心肺。
越来越多的灶台沿路点燃,像是被风吹活的星火,连成一条蜿蜒的人间长河。
孙三娘带着她的妇人们穿梭其间,不言战事,只问饥饱。
她们盛饭时不说“施舍”,只说“一起吃”。
有个年轻士兵捧着碗,颤抖着问:“我们……烧过你们的村子,杀过你们的人……为何还给我们饭?”
孙三娘低头拨了拨灶火,轻声道:“因为你也曾是哪家的孩子。”
那一夜,兵器开始掉落。
一把弯刀搁在锅边,换了一双木筷;一柄断枪插进雪地,旁边摆着半块馍。
有人解下铠甲,只求一口汤喝;有百夫长脱去战袍,跪在灶前说:“我不想再砍人了,我想学怎么熬一锅不糊的粥。”
消息传回炊堂,林晚儿未喜亦未惊。
她只下令:“收下所有兵器,熔了。”
三日后,炉火重燃。
昔日铸剑的风箱再度鼓动,黑烟卷着火星冲天而起。
但这一次,铁水流入的不再是刀模剑范,而是锅铲、饭勺、汤匙的模具。
当第一把由战刀化成的长柄勺被高高挂上炊堂横梁时,梁木震颤,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那架,名为“赎刃”。
春意悄然破雪而来。
张无忌不再穿教主锦袍,只着粗布短褐,在炊堂后院一寸寸翻土。
冻土坚硬,他以掌力化冰,九阳真气不再用于御敌,反倒温养着脚下这片焦土。
他在灰烬中寻得一株幸存的稻苗,小心翼翼移栽入新垦之地,每日浇水时,总会停顿片刻,看那嫩绿叶片在风中轻颤。
周芷若来访那日,带来了《炊政录》。
书页泛黄,墨迹沉静,扉页上几字清峻有力:“治天下,先治胃。”她未多言,只是将书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风拂起她鬓边青丝,背影淡如烟雨。
某日清晨,张无忌照例提桶淘米。
途经昨夜破损的铁锅旁——那是骑兵劈裂后遗弃的残器,边缘卷曲,内壁焦黑如墨。
他本欲搬走,却在俯身刹那,目光一顿。
那焦痕深处,似乎有纹路。
极细,极浅,若非晨光斜照,几乎无法察觉。
像是……被人用极细的木炭笔,在烈火吞噬之前,悄悄画下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