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童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进来,他怀里的陶罐被烧得滚烫,可他抱得死死的。你说过,睡前讲故事的人不该一个人走。他掀开陶罐盖子,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飘出来——那是他埋在碑林后的十三位守灯人,是他捡了三年的殉道者骨灰。
灯冢鸦的啼鸣撕破火光。
那只黑鸟从碑林顶端俯冲下来,嘴里衔着的半截灯芯地掉进白焰里。
火焰突然像被抽干了力气,蜷成个小团,在韦一笑心口慢慢转。
他的手指动了。
先是小拇指,接着是无名指,最后整只手抬起来,按在我按在眉心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还是凉的,和当年在灵蛇岛给我渡内力时一样凉。
小张教主......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可眼睛亮了,原来你们......真的不怕黑了。
我鼻子一酸。
他抬手掐断胸口的青铜灯芯,幽蓝火焰地灭了。
他的身体开始往下塌,不是倒,是像春雪化进泥里那样,一点一点散成灰。
可那些灰没往下落,反而打着旋儿往天上飘,聚成一只纸鸢——是他当年说要扎给我看的纸鸢,尾巴上系着红绳,肚子里嵌着盏小油灯,灯芯一跳一跳的,像在喘气。
守烛妪突然站起来。
她捡起地上的引火绳,没往阵眼里塞,反而轻轻插进旁边空着的灯座。
火星地窜起来,跳了三下,自己灭了。熄灯比点灯难,她摸着灯座上的刻痕笑,可最难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它自己灭。
七日后的东海渔村,我倚在破屋门框上,看灰烬童擦那口锈铁锅。
他拿块旧布蘸着海水,把锅底擦得能照见人影:它还会亮么?
我捏着那枚守·远单铜钱,指腹蹭过上面的刻痕。
寿元只剩三日的身子像被泡在冰窖里,可手心这枚铜钱暖得惊人,跟着心跳一下一下烫我。当然会。我把铜钱扔进锅底的积水里,只要还有人跑单、送饭、捎信、说谢谢。
水面突然金光四溅。认证·延续四个大字比从前更亮,旁边多了行小字,像是用无数根细针刻的:已接单,正在配送。
灰烬童指着天。
那只灯冢鸦掠过渔村屋顶,爪里好像攥着什么——离近了看,是截烧了一半的灯芯,还冒着星星点点的光。
海风卷着鱼腥味扑过来。
我望着纸鸢飞走的方向,昆仑雪峰的影子在云里若隐若现。
那里有等饭的老兵,等水的商队,等谱线的盲童......而我知道,总有人会接着跑。
因为灯芯在我们手里。
因为希望,本来就是用来传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