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自己画了半本的心狱图,突然抓起笔,一声撕成两半。
墨迹未干的纸页飘在地上,他蘸了新墨,在空白处写下:自燃诀第一式——见自己。
我重返镜湖时,湖隐先生的钓竿还是空悬着。
他坐在老渔舟上,白发被风吹得像团云,脚边的竹篓里,那条金红鱼正扑腾着甩水。
你已破心狱,为何再来?他没回头,声音像湖底的石头,沉得很。
我摊开掌心,脚印烙印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因为还有人心里藏着别的。
穿龙袍的,持圣剑的,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
只要他们信那些,我就还是活在别人的梦里。
湖隐先生的钓竿突然往下一沉。
他没动,任鱼线绷得笔直,直到那尾金红鱼一声跃出水面,又地落回竹篓。当年初代教主传我骨笛时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刻在碑上,是活在人心里。他摸出那支骨笛,递过来时,笛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再吹一次,这次...别唤小镜,唤他们。
我把骨笛凑到唇边。
这次没运内力,只凭胸腔里跳动的心跳。
笛音起时,像有千万个鼓点在共鸣——是昆仑三百六十座火藏阁里,所有掌心带波纹的人在心跳;是火塾的孩子们啃着姜糖,用勺子敲碗打拍子;是焚青在掀翻的祭坛前,用残砖刻下傻子张无忌的新碑。
笛音荡开的刹那,整座昆仑山脉都在震动。
我闭着眼,却能见:火藏阁的青铜门打开,尘封的卷宗里飘出当年的外卖单——是我给光明顶弟子送的素斋,给峨眉小师妹带的糖葫芦;火塾的墙上,小女孩的画发出柔光,把赤驼的心狱图彻底融成了飞灰;就连明教密道里,那些刻着教主圣像的石壁,都裂开蛛网似的纹路,露出底下被覆盖的、我蹲在巷口啃烧饼的涂鸦。
这是...当年教众偷偷刻的。湖隐先生的声音里有了笑意,他们说你啃烧饼时笑得最真,比在光明顶受拜时好看十倍。
东海的风突然变得滚烫。
我猛地睁眼,看见水平线外的黑船停住了。
船头的灰袍人正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他掌心的脚印烙印和我的一样,此刻却像被火烤着,皮肤滋滋冒青烟。
他开始改写...的历史了。他的声音碎成了渣,低头盯着手里的金书,书页正簌簌往下掉——每一页上,都画着不同的张无忌:持剑的、穿龙袍的、坐莲花的,此刻全在褪成模糊的影子。
而在昆仑的山坳里,火塾的孩子们举着糖画跑过来。
赵敏笑着接过,把最大的那只糖蝴蝶往我手里塞:他们说要给送外卖的哥哥补补体力。
我咬了口糖蝴蝶,甜得人眯眼。
远处传来焚青的吆喝:新碑刻好了!
来看看像不像!赤驼的声音跟着响起:《自燃诀》第一式,要找张哥哥试招不?
东海的黑船还在,但风里的铁锈味淡了。
我望着山脚下奔跑的孩子们,望着赵敏发梢的金粉,望着湖隐先生竹篓里扑腾的金红鱼——忽然懂了湖隐先生说的。
不是血脉,不是武功,是那些被记住的、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傻子时刻。
走啊。我拽了拽赵敏的袖子,去看看新碑刻得像不像。
她笑着戳我额头:你呀,现在倒比谁都积极。
我们踩着夕阳往山坳里走。
背后的镜湖荡开涟漪,每一圈波纹里,都映着个穿蓝马甲的身影——他跑得很快,不是为了追上谁,是要带着所有愿意相信的人,一起往更真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