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那歪扭的炭笔人影只是孩童的天真,却不想不过三日光景,便从民火的脉络里触到了异样——像根细针扎进金纹,刺得我意识发颤。
最先感知的是温度。
柳河村祠堂的香火味突然变得黏腻,不是寻常供神的檀香,倒像掺了层焦灼的敬畏。
我顺着民火探过去,便见那泥塑像立在供桌中央,眉眼生硬得像拿刻刀剜出来的,掌心嵌着块金纹石,被香火熏得发亮。
有老妇跪着往供碟里添枣子,嘴里念叨:“张教主显灵保运功不岔,我家狗剩昨儿练《启蒙诀》没岔气,定是您护着。”
“教主?”我在祠堂梁上的尘埃里转了个圈。
从前他们叫我“张教主”,是跟着明教旧部的规矩;后来喊“张先生”,是火心院教认字时的亲近。
可现在这声“教主”裹着层烫人的虔诚,像要把我钉进泥胎里。
青蚨娘的传讯来得比夜更急。
她的声音顺着火符纹路渗进我意识,带着墨汁未干的冷:“十一村立像,孩童背《启蒙诀》不敢改半字——他们不是练功,是守教条。”我“看”见她案头堆着各村递来的火报,最上面那张画着泥像,边角被她捏出褶皱:“当年六大派逼我跪真武大帝,我恨得想烧了祠堂。如今他们自发跪泥人……”她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火律竹简,“您说,这算进步么?”
我心头一沉。
民火该是活的,在掌心跳动,在拳脚里翻涌,怎么能被供在神坛上?
转天未时,赵敏的马车碾着柳河村的青石板来了。
她没穿火心院的玄色大氅,只着月白衫子,腕间系着当年那串珍珠络子——那是我在绿柳山庄地牢里捡的,她总说“留着压惊”。
村民围过来时,她掀开车帘笑:“听说你们的泥人会显灵?”
祠堂里挤得像煮饺子。
赵敏伸手摸了摸泥像的脸,指尖沾了层白灰:“显灵的话,该帮人运功对吧?”她招招手,三个盲童被阿月领进来——最小的那个攥着根竹棍,竹节磨得发亮。
“这三个娃,前日在河边救起落水的牛娃子,火心院奖的拓符资格。”赵敏从袖中取出新刻的火符模板,“你们拓符,我倒要看看,是泥人的金纹石灵,还是活人的心跳灵。”
盲童们摸索着铺纸、蘸墨。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轻响。
当最左边的小丫头按上模板时,泥像掌心的金纹石突然暗了——像被人抽走了灯芯。
而她手中的符箓却“腾”地亮起金光,映得她盲眼的眼尾都泛着亮:“阿姐,符在发烫!”
“你们拜的是土偶,”赵敏伸手接住那道金光,“可火认的是心跳,不是磕头。”她转身看向人群,声音像浸了冰的剑:“即日起,凡立像的村子,暂停三月民火补给——除非你能证明,那泥人会运气。”
老妇最先跪不住。
她颤巍巍爬起来,用袖子擦泥像的脸:“作孽哦,我就说泥人哪能比得上火心院的先生……”当晚我蹲在祠堂屋顶,看着几个壮实后生扛着铁锤进来,第一锤下去,泥像的脑袋就滚到了供桌底下。
后来他们在墙上刻了《火律第七则》:“民火生于行,死于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