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提醒刘观,也是透过刘观提醒所有躁动不安的言官:此刻出头,非但救不了鲁昶,反而会坐实“结党”“怨望”的罪名,正中纪纲下怀。他必须将可能燎原的星火,强行按捺下去。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乐安州的密报,悄然而至。
送信的是个精悍的年轻人,自称是乐安州卫所的军余,将于谦留下的信物——半枚破损的铜钱——呈上。
“汉王殿下初至藩地,闭门谢客,看似安分。但三日前,有数批工匠自南直隶秘密抵达,被接入王府后园,似有营造。”年轻人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此外,王府近日采买牲畜数量剧增,远超亲王定额,且多为驮马。”
杨士奇与于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营造,蓄马……汉王在乐安州,果真不甘寂寞。
“知道了。你回去,一切如常,非生死大事,不必再联系。”于谦将年轻人打发走,转向杨士奇,“大人,汉王这是……”
“以退为进,蓄势待发。”杨士奇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点在乐安州的位置,“此地虽小,却地处南北要冲,水陆皆便。陛下将他安置于此,是惩戒,也是考验。”
考验汉王是否真能安分守己,也考验太子,能否镇住这蠢蠢欲动的弟弟。
当夜,杨士奇再次密访太子。文华殿内,太子形容憔悴,显然鲁昶下狱之事也给了他极大压力。
“先生,孤是否……太懦弱了?”太子声音沙哑,“解缙冤死,鲁公下狱,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殿下,”杨士奇沉声道,“忍辱方能负重。陛下此举,意在敲打,而非废立。此刻若正面抗衡,才是自毁长城。汉王在乐安州的一举一动,皆在陛下眼中。殿下只需谨守储位,静观其变,便是最好的应对。”
他顿了顿,又道:“鲁昶之事,殿下可上一疏,只言其年老昏聩,君前失仪,恳请陛下念其多年讲读之功,从轻发落。切不可为其辩白,更不可牵连解缙。”
太子沉默良久,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东宫时,已是深夜。雪已停,一轮冷月高悬,将紫禁城的琉璃瓦照得一片惨白。宫道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两侧,堆成一道道雪垄,月光下,依稀可见几行杂乱的脚印,通向幽暗的宫墙深处。
杨士奇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即将被新雪覆盖的印迹,心中忽然想起东坡居士的诗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解缙留下了爪印,鲁昶留下了爪印,他杨士奇,以及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权力的雪泥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只是不知待到雪化之时,这些痕迹还能剩下几分?而那高飞的鸿鹄,最终又会奔向何方?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踏着清冷的月光,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