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经据典,将话题从“手段”拔高到“目的”,既回应了质疑,又站稳了儒家道统的立场,令那黄赞善一时语塞。
这仅仅是小试牛刀。更大的压力,来自朝堂之外,来自那些因江南利益链被斩断而对他恨之入骨的势力。
数日后,都察院几位素以“风闻奏事”闻名的御史,便联名上疏,弹劾杨士奇“恃宠而骄,手段酷烈,苏州一案,罗织过甚,恐伤江南士绅之心,动摇国本”,甚至隐晦地提及他“结交内侍(指郑和),交通宫禁(指与太子过从甚密)”。
这些弹劾,虽未在朱棣那里掀起太大波澜(陛下正需借他之手整顿江南),但却在朝野间营造了一种不利于他的舆论氛围。一时间,“杨士奇”三字,在清流口中,几乎与“酷吏”、“幸进”画上了等号。
甚至连他兼任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一职,也受到了无形的抵制。当他首次前往翰林院,以侍讲学士的身份参与典校经籍时,能明显感觉到那种表面的恭敬下,潜藏着冰凉的疏离。昔日甲字库房的同僚,如今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包围圈中,四面八方皆是潜在的敌人。
这日晚间,他回到陛下赏赐的、位于京城西华门外的一处崭新宅邸(他终于搬离了那间陋室)。宅院轩敞,仆役俱全,但他却感到一种比以往更深的孤寂。
他独坐书房,案头堆放着东宫讲读的讲义、职方司待批的西洋文书,以及几份言辞尖锐的弹劾副本(郑和派人送来的)。灯光下,那身绯袍挂在衣架上,鲜艳夺目,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知道,自己如今已真正走到了台前,成为了各方势力的焦点。太子的倚重,陛下的赏识,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汉王及其党羽的敌意,江南利益集团的怨恨,朝中清流的非议……如同无数条暗流,在他脚下汹涌。
他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缓缓写下:
“位愈高而谤愈随,恩愈重而责愈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唯持心守正,以静制动耳。”
写罢,他吹熄灯火,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窗外疏落的星子,见证着这位新晋东宫重臣,在权力漩涡中,那份愈发坚韧沉静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