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失去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恍惚地离开春水的房间。
那天之后,红袖再也没有去想过关于春水的约定,她甚至很少再想起春水,开始用春水教她的方法,用那种名为“映心茶”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第一次侍客,就大获成功。
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富商,只喝了一口茶,就痴痴地看着她,将一整袋银元都堆在了她的面前。
红袖看着那些银子,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于是,就在不久前,她从一个小侍,正式成了楼里的姑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直到刚刚。
当楼下那声巨响传来,整个房间都为之震动时,有什么东西,在红袖的脑海里,“咔嚓”一声,碎裂了。
那些被抽走的,被遗忘的,被掩埋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涌了回来。
“红袖,你等我。”
“我赚够了钱,回来就把你赎出去。”
雨夜里,春水回来时那不对劲的眼神。
茶壶上方,那些扭曲的、贪婪的人脸。
还有自己……端起茶杯时,春水……
——春水,早就死了,
一切都回来了。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含着无尽悔恨与痛苦的呜咽,从红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她再也站不住,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朱漆大门滑倒在地。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朔离眨了眨眼。
这家伙怎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自己哭了呢?
楼下的喧嚣仿佛越来越近了。
少年啧了一声。
她向后退了两步,抬起穿着黑靴的脚,对准门锁的位置,猛地踹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甚至盖过了楼下的混乱声。
厚重的朱漆大门连带着门框,被这一脚暴力地踹得向内整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房间内的地板上。
木屑和灰尘四散飞扬。
门后的景象,与外面的混乱截然不同,是一种诡异的静。
房间很大,布置得比之前他们待过的任何一间雅座都要奢华。
地上铺着织有繁复花纹的西域地毯,角落的博山炉里,紫烟袅袅,散发着一股甜腻到发晕的香气。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矮桌,一个女人正跪坐在桌后。
她穿着一身华美的锦缎长裙,长发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眉眼如画,嘴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正是春水。
她的面前,摆着一套精巧的紫砂茶具,壶嘴正冒着袅袅热气。
在春水周围,还跪坐着三四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他们脸上都带着痴迷而满足的笑容,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看着春水,仿佛是一尊尊制作精良的人偶。
被踹飞的大门砸在地板上,发出的巨响让整个房间都震了震,但无论是春水,还是那些男人,都没有丝毫反应。
春水抬起眼帘,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门口站着的三人。
她的目光在浑身颤抖的红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落在朔离和聂予黎身上,那丝笑意深了些。
“来啦。”
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
“茶刚沏好,坐。”
聂予黎率先上前一步,将朔离和瘫软在地的红袖护在身后。
他腰间的霄影剑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剑气在他周身流转,将那股甜腻的香气隔绝在外。
都是凡人……
“欲”之疫鬼,在何处?
那声异响,又是何处而来?
朔离从聂予黎身后走了出来,她拍了拍大师兄紧绷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
“五千哥,别这么紧张,我们是客人。”
少年说着,径直跨过地上的门板碎屑,走进了房间。
“哟,这排场可以啊。”
她走到矮桌前,也不坐下,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春水:“这几位大哥看着挺高兴的,你给他们喝了什么好东西?”
聂予黎紧随其后。
他没有朔离那么随意,脚步稳健,停在了房间中央,既能随时支援她,又能防备来自其他方向的突袭。
春水依然笑着,神情不变。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能让人忘却烦恼的粗茶罢了。”
“哦,是吗?”
朔离伸出脚,轻轻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绸缎,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但脸上的笑容和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痴痴地望着春水。
“看着挺结实,就是好像不太灵光。”
某人收回脚,下了个结论。
她又伸手,在那男人面前晃了晃。
对方的眼珠动都未动。
春水对朔离这番无礼的举动似乎毫不在意,她提起手边那把小巧的紫砂壶,将矮桌上一个空着的茶杯满上。
茶水是透明的,倒入杯中后,那股甜腻的香气愈发浓郁。
“公子何必在意这些俗物,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
她对着朔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下喝杯茶吧,我这‘映心茶’,可是别处都喝不到的。”
少年真的就大大咧咧地在春水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她拿起那杯茶,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依旧是那股血腥和灵石混合的古怪甜味。
“你这茶,这些人都喝了?”她问。
春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心中有欲,茶便给了他们满足。”
她说着,又提起茶壶,似乎还想为聂予黎也倒上一杯。
“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人醇酒,只要是他们心里最想要的,喝下这杯茶,便都能在幻梦中得到。”
“欲望越是强烈,梦境便越是真实,人便越是快乐。”
“他们在自己的美梦里,好得很。”
“朔师弟,别碰!”
聂予黎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朔离将那杯茶举到唇边,似乎真的准备尝一口,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就在男人要拔剑时——
“若要寻你们所求之物,喝下‘映心茶’,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