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气氛复杂的午餐最终草草收场。古德里安教授体贴地没有多问路明非红着眼眶从洗手间回来的细节,只是又嘱咐了一些出发前的准备事项。叔叔婶婶经历了信件的插曲,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的不自然,少了些表面的热络,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或许是极其细微的一丝愧疚?
回到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底下,婶婶罕见地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犹豫了一下,对低着头跟在后面的路明非说:“晚上…晚上回家吃饭吧。给你…给你弄点好的,顺便收拾收拾东西。”
她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多温柔,甚至有点别扭,但这已经是路明非记忆中极少有的、不带抱怨和指使的邀请了。他愣了一下,讷讷地点了点头。
晚饭果然比平时丰盛不少,虽然依旧是婶婶手艺水平的正常发挥,但至少桌上有了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虽然烧得有点老。叔叔开了瓶便宜的红酒,给他也倒了一小杯,说了些“到了国外要争气”、“别给家里丢脸”之类的套话。路鸣泽难得没有抢菜,只是闷头吃饭,偶尔偷偷瞟一眼路明非。
一顿饭吃得依旧沉默居多,但那股无形的、常年笼罩在餐桌上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些。
吃完饭,路明非起身想回阁楼自己收拾,婶却叫住了他:“你自己毛手毛脚的能收拾什么?等着。”
她转身进了卧室,翻箱倒柜了一阵,拿出一个半新的、印着航空公司logo的大号旅行箱,还有好几个超市最大号的厚实塑料袋。
“美国东西贵,能带的就自己带。”婶婶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风风火火地指挥,“秋天的毛衣带两件,那边冬天冷!毛巾牙刷也带上,新的我都买好了放厕所了!常用药!感冒药拉肚子药创可贴我都给你装这个袋子里了!别到时候生病了抓瞎……”
她手脚麻利地把各种东西分门别类地塞进箱子和袋子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注意事项,从穿衣吃饭到生活习惯,琐碎得让人头疼。那些东西大多普通甚至廉价,但都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塞得严严实实。
路明非站在旁边,看着婶婶为他忙碌的背影,看着她鬓角几根没藏好的白发,听着那些絮絮叨叨的、听了十几年的抱怨式关心,喉咙里像是又堵了什么东西。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他很小的时候,婶婶好像也曾经这样一边骂他一边给他收拾过书包。只是那样的记忆太模糊,早已被后来日复一日的忽视和抱怨覆盖了。
原来……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东西很快收拾好了,箱子塞得鼓鼓囊囊,旁边还堆着几个看起来就很沉的袋子。
“行了,就这些吧。多了你也拿不动。”婶婶直起腰,捶了捶后背,看着那堆行李,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上去早点睡吧,明天……明天还得赶飞机。”
路明非低低地“嗯”了一声,拖着那个沉重的箱子和几个大袋子,一步一步挪上了通往阁楼的狭窄楼梯。叔叔想上来帮忙,被他摇头拒绝了。
卡塞尔学院给他准备了酒店,但他并没有去,今晚,他想最后再去天台,他的秘密基地看看。
阁楼还是那个阁楼,低矮、闷热、堆满杂物。但他今晚却觉得这里格外空荡。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摸索着坐到床边。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就放在脚边,像一个无声的句号,即将为他在这座城市、这个屋檐下的生活画上终点。
坐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却又好像一片空白。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走上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