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红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棋盘。月光落在她的发顶,鬓边的银丝泛着淡光,与慕容云海衣襟上的胭脂梅相映,像一幅浸着岁月的画。她忽然觉得,这一辈子,过得真快,快得像棋盘上的棋子,转眼间,便从少年到了花甲;可又过得真慢,慢得能记住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助,记住他每一句温软的话,记住他每一个温柔的眼神。
“该你了。”慕容云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雪嫣红抬头,见他正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熟悉的笑意,像年轻时无数次对弈时那样,没有催促,只有等待。她拿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轻声道:“这棋,咱们下了一辈子,还没下够呢。”
慕容云海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却又满是满足:“是啊,没下够。往后的日子,慢慢下,总能下够的。”
月光更亮了,洒在棋盘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多年前他们在南海的船头,一起看珊瑚礁时那样,亲密又安稳。墙角的老梅苞似乎又饱满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混着菊花茶的清苦,在夜色里酿出一种醇厚的温情。
雪嫣红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又看了看对面的慕容云海,忽然觉得,岁月待他们不薄。虽已年近花甲,鬓发斑白,却能守着这一方小院,在月下对弈,忆少年往事,身边有彼此相伴,手里有熟悉的棋子,心里有记挂的往事,这便够了。
她拿起一枚白子,刚要落下,却被慕容云海拦住了。他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带着微凉的月光,却依旧温暖。“不急。”他轻声道,“先喝口茶,茶凉了。”
雪嫣红点点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暖了整个身子。她看着慕容云海衣襟上的胭脂梅,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他们之间的情意,历经岁月,却愈发温润,愈发深厚。
夜风吹过,老梅枝桠轻轻晃动,落下几片未开的花苞,落在棋盘上,沾着月光,像一枚枚小巧的棋子。慕容云海伸手,轻轻拂去落在她发间的一片花苞,动作轻柔,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的珍宝。
“你看,这老梅,明年定能开得热闹。”雪嫣红轻声道。
慕容云海抬头,望着墙角的老梅,眼里带着期待:“是啊,等开春了,咱们就在这院里摆上桌椅,邀街坊们来赏梅,你再给她们做些梅花脂,让大家也沾沾这梅香。”
雪嫣红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你还穿这件老梅常服,我给你梳头发,用新做的梅花脂给你鬓边也点一点,凑个热闹。”
慕容云海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夜色里回荡,像年轻时那样爽朗。月光下,他衣襟上的胭脂梅愈发鲜活,与雪嫣红鬓边的银丝相映,在这深秋的夜里,酿成了一段最温柔的岁月。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静静躺着,像他们走过的一生,平淡却珍贵,简单却温暖。
月光恰好在此刻斜斜地铺过来,给慕容云海身上的墨色常服镀上了一层薄纱。衣襟上那几枝胭脂色老梅,本是苏绾用细针一点点绣上去的,枝干绣得遒劲,带着老梅饱经风霜的苍劲,花瓣却绣得疏落温柔,每一片都像沾着晨露的模样。此刻被月光一照,那胭脂色竟像是活了过来,不再是绣品上的死色,倒像从院角老梅树上刚摘下来的花苞,透着淡淡的温润红,映着他鬓边的白发,竟生出一种岁月交错的鲜活。
雪嫣红坐在对面,看着他笑,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扬着。她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指尖触到那些银丝时,没有半分怅然——月光落在她的发间,把银丝照得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银箔,与他衣襟上的胭脂梅遥遥相对,一素一艳,却奇异地和谐,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这些年:他是沉稳的墨色,她是温润的胭脂色,一刚一柔,却始终在同幅岁月里晕染。
夜风轻轻吹过石桌,带着老梅苞淡淡的清苦香,拂过棋盘上静静躺着的黑白棋子。那些棋子是他们用了二十多年的,边缘被两人的指尖摩挲得圆润发亮,有的棋子上还带着细微的磕碰痕迹——那是当年慕容瑾五岁时,趁他们对弈走神,伸手抓棋子玩时摔在地上磕出来的。彼时雪嫣红还心疼了好一阵,慕容云海却笑着把棋子捡起来,用细砂纸轻轻磨了磨边角:“磕了才好,以后每次见着,都能想起这小子调皮的模样。”
如今再看这些带着痕迹的棋子,倒真像他们走过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满是细碎的印记:有初遇时他攥着空锦盒的局促,有他送兰草香露时的温吞,有江南水患时两人各自奔波却心照不宣的牵挂,有编纂《万国妆谱》时他帮着查阅古籍的专注,也有慕容瑾长大、苏绾进门后,一家人围坐吃茶的热闹。这些印记像棋子上的磕碰,不完美,却真实,叠在一起,就成了“珍贵”二字最贴切的模样。
慕容云海的笑声渐渐歇了,他抬手揉了揉眼角,不是笑出了泪,是月光太亮,晃得人眼窝发暖。他看着雪嫣红鬓边的银丝,又低头瞥了眼自己衣襟上的胭脂梅,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棋盘上一枚被磨得最亮的白子:“你还记得这枚子吗?当年在南海的船上,你输了棋,非要把这枚子揣在怀里,说要‘留着下次赢回来’。”
雪嫣红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怎么不记得!后来你故意让我赢了三局,还说‘这枚子归你了,以后下棋你永远是赢家’。”她伸手拿起那枚白纸,指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温度,“你啊,一辈子都在让着我。”
“不是让。”慕容云海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握着棋子的手上——那双手也生了细纹,却依旧柔软,“是和你下棋,赢不赢不重要,能这样坐着,听你说话,看你笑,就够了。”
月光更柔了,像一层薄绒,盖在两人身上。石桌上的菊花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老梅苞的香气愈发清冽,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静静躺着,像一段段沉默却温热的往事。雪嫣红握着那枚白子,看着对面的慕容云海,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秋夜、月光、老梅,身边有一个能陪你笑忆往事,也能陪你静对棋局的人,日子平淡,却满是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