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城总带着三分肃杀,一场细雪却给灰瓦红墙笼上了层柔光。水粉斋的木门虚掩着,铜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窗纸上的冰花烘得微微发潮。雪嫣红跪在矮榻前,正将捣得细碎的玫瑰花瓣过筛,青瓷碗里浮着层嫣红的花泥,馥郁的甜香混着炭火气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温润。
案上的鎏金自鸣钟滴答轻响,她抬头看了眼时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子——这镯子是现代穿越时唯一带在身上的物件,内侧刻着的星轨纹如今成了她与慕容云海传递紧急信号的暗号。上次檀晕妆事件里,她用胭脂在眉心点出半颗星,他便懂了是密信被截,连夜换了接头方式。这般默契,原该让人安心,可他每次递情报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总像根细针,在她心头轻轻撩拨。
“吱呀——”木门被寒风撞开,卷着雪粒扑进来,炭炉里的火星猛地蹿高。雪嫣红抬头时,正撞见慕容云海抖落玄色大氅上的雪,他发梢还凝着未化的冰晶,睫毛上却沾着点暖意,怀中紧紧护着的描金漆盒连边角都没沾到雪。
“雪姑娘,这是......”他声音里带着雪后的微哑,刚要递出盒子,见她伸手来接,指尖下意识缩了缩,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雪嫣红的指尖还是触到了他掌心的温度,比炉火烧得更烫。她心头一跳,忙转开目光:“可是有新情报?”
“不是情报。”慕容云海将漆盒轻放在案上,指节在盒面上顿了顿,才低声道,“你前日说城东花农的玫瑰开得正好,想制批新胭脂,我便试着......”
他的话没说完,雪嫣红已轻轻掀开了盒盖。十二朵用蜂蜡封存的玫瑰静静卧在锦缎里,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般的光泽,仿佛下一刻就要舒展绽放。盒子中央躺着个白玉胭脂盒,盒盖上的并蒂莲纹用金线细细勾勒,边缘镶嵌的碎珍珠在暖光下流转着柔光。她掀开胭脂盒,里面的膏体呈柔和的绯红色,凑近了闻,是玫瑰的甜香里掺着丝清冽的龙脑香,清而不冷,甜而不腻。
“这是用玉泉山的晨露玫瑰与西域龙脑香调的。”慕容云海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据说西域女子赴心上人约时,都会用这种胭脂,说是......能让人心头牵挂。”话刚出口,他便懊恼地蹙了眉,慌忙补充,“我只是听香料铺的掌柜说的,你别多想......”
雪嫣红望着胭脂盒,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她想起现代时,男生送口红总藏着说不清的心意,而眼前这人,连送胭脂都要找这般笨拙的借口。指尖抚过盒盖上的并蒂莲,金线的纹路硌着指腹,暖融融的。她从妆奁里取出支羊毫小笔,蘸了点胭脂轻点在唇上,抬眼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你看,颜色很衬我。”
慕容云海的喉结明显动了动,目光落在她染着绯色的唇上,竟忘了言语。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落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个前倾,一个微仰,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晕着说不清的旖旎。
“公子!有位爷在巷口等您,说是有急事!”小丫鬟春桃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慌张。
慕容云海猛地回神,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个绣着烟雨阁徽记的锦囊,塞进雪嫣红手中,指尖相触时,两人都颤了颤。“明日巳时,城西破庙。”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次的事凶险,务必小心。”
雪嫣红攥紧锦囊点头时,他已抓起大氅快步出门,玄色衣袂扫过门槛,带起的风卷走了满室暧昧,只留下炉中炭火爆开的轻响。
待木门重新关上,雪嫣红才展开锦囊。里面是半张泛黄的乐谱,《霓裳羽衣曲》的残篇,音符间隙用朱砂写着极小的字,不细看只当是墨迹晕染。她取来放大镜(这是她用老花镜改造的宝贝),凑在灯下辨认——“太子党勾结血手盟,三日后皇家狩猎,欲于围场东南角设伏,目标......靖王。”
指尖猛地收紧,乐谱的边角被攥出褶皱。靖王是朝中少有的清流派,若他出事,太子党便再无顾忌。她将乐谱小心折好,藏进胭脂盒底层的夹层里——这是她特意设计的机关,看似普通的胭脂盒,掀开底层便是暗格。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抖,无意识摩挲着并蒂莲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甜意,早被沉甸甸的不安压了下去。
次日清晨,雪嫣红换上身便于行动的湖蓝色劲装,外罩件灰布斗篷,戴上帷帽便出了门。城西破庙在乱葬岗附近,平日里鲜有人去,寒风卷着枯叶在庙门外打旋,呜呜咽咽的像哭。她刚推开虚掩的庙门,便听见头顶瓦片轻响,多年的警觉让她瞬间侧身,三支淬毒的梅花镖擦着她的斗篷飞过,钉在门柱上,镖尖泛着幽蓝的光。
“好身手。”暗处传来冷笑,一个黑衣人握着弯刀走出来,刀身同样泛着蓝,“雪姑娘倒是比传闻中机警,只可惜,今日这破庙就是你的葬身地。”他话音刚落,庙后转出十余名蒙面人,个个手持利刃,将不大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雪嫣红握紧了腰间的软鞭——这鞭子是她仿照现代电击棒改的,鞭梢缠着浸过麻沸散的丝线,抽中便能让人四肢麻痹。她目光扫过四周,寻找突围的机会,手却悄悄摸向怀中的胭脂盒。
就在为首的黑衣人挥刀砍来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房梁跃下。软剑出鞘的轻响伴着剑气,竟将空中的雪花都凝在了半空。慕容云海挡在她身前,玄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咽喉:“伤她者,死!”
剑光如雪,刀影似霜。雪嫣红趁机甩出软鞭,缠住左侧一人的手腕,丝线划破皮肤,那人顿时瘫软在地。她摸出怀中的玫瑰胭脂盒,对着透进庙门的月光轻轻摇晃——这胭脂盒底部藏着机关,摇晃时会散出用曼陀罗花粉制的粉末,能让人暂时失明。
“小心迷药!”黑衣人惊呼着后退,却已来不及。几个离得近的蒙面人瞬间捂住眼睛惨叫,阵型顿时乱了。慕容云海抓住机会,剑走偏锋挑向为首之人的面具,只听“嗤啦”一声,面具落地,露出张熟悉的脸。
雪嫣红瞳孔骤缩——竟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长赵奎!
赵奎见身份暴露,眼中闪过狠厉,猛地咬破了口中的毒囊。慕容云海剑鞘挥出想阻止,却只来得及抓住他从怀中掉落的玉佩。赵奎七窍流血倒下时,慕容云海摊开手心,玉佩上的云纹清晰可见,与太子印玺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太子果然等不及了。”慕容云海将玉佩收好,目光扫过雪嫣红的衣袖,那里不知何时染了片刺目的红。他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伸手想碰又怕弄疼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送你回水粉斋。”
回坊的路上,两匹马慢悠悠走着,谁都没说话。雪嫣红望着慕容云海冷峻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很紧,连骑马的背影都透着股低气压。她想起昨日那盒玫瑰胭脂,此刻正安安稳稳躺在她怀中,暖香透过布囊渗出来,甜得让人心头发酸。原来在这刀光剑影的乱世里,连心动都是这般危险的事。
“以后别再涉险了。”慕容云海突然勒住马缰,声音低沉得像埋在雪下的石子,“情报我会想办法,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雪嫣红心头一暖,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突然涌了上来。她扯了扯斗篷,强笑道:“你不也一样?次次都冲在前面。对了,下次再送胭脂......”她顿了顿,鼓足勇气抬头,“不如直接说‘我心悦你’,何苦找那么多借口。”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慌忙低下头去,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慕容云海却猛地转过马头,两人的坐骑鼻尖相抵,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溺毙。“雪嫣红,”他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微颤,却异常清晰,“我心悦你。从你第一次在水粉斋,用红蓝花胭脂在账本夹层写密信开始,我便......”
他的话被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打断。火光从街角窜起,一队黑衣骑士举着火把疾驰而来,火把将雪地映得通红,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慕容云海脸色剧变,翻身下马将雪嫣红从马上抱下来,塞进自己怀里:“抱紧我!”
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雪嫣红紧紧环住他的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雪的凉意,可她贴着他的后背,却觉得异常温暖。
她忽然想起刚穿越到这个朝代时,自己抱着胭脂铺的账本哭了整整一夜。那时她以为自己要在这陌生的时空孤独终老,直到遇见慕容云海。他会在她研制新胭脂时送来最好的花材,会在她传递情报遇险时及时出现,会在送胭脂时红着脸找借口,也会在生死关头,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怀中的胭脂盒硌着肋骨,暖香丝丝缕缕渗出来。雪嫣红将脸埋在他的披风里,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乱世或许冰冷,权谋或许凶险,但只要身边有他,便总有能让人安心的暖。
骏马踏着积雪奔至水粉斋后巷,慕容云海勒住缰绳时,马腹已蒸腾起白汽。他翻身下马,小心地将雪嫣红从怀中扶下,指尖触到她斗篷上的冰碴,眉头又蹙了几分:“冻着了?”
雪嫣红摇摇头,摘了帷帽,鬓角的碎发已被汗水濡湿。她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沾着雪的睫毛上,竟比那日的玫瑰胭脂还要动人:“你袖口破了。”伸手去碰他被刀划破的袖口,那里渗着暗红的血渍。
慕容云海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颤:“小伤。”他推开门后隐蔽的暗门,“先进去,这里有密道通往后院密室。”
密室里点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映着满架的胭脂水粉,竟比前厅更像个温柔乡。雪嫣红刚解下斗篷,就被他按在矮榻上坐下。他取来伤药,小心翼翼地撕开她染血的衣袖——是方才破庙混战中被刀风扫到的浅伤,却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