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宰昊身体微微后靠,陷进宽大舒适的意大利真皮老板椅中。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黑曜石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听到“警方接触”时,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几不可查地眯了一下,但听到“窗帘起火”和“警方帮忙”时,那紧绷的线条又微妙地放松了。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看似温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哦?”车宰昊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般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看来,我们这位宋经纪人,自从他亲爱的堂妹宋允真……不幸离世后,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稳定啊。”他刻意加重了“不幸离世”几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至今……似乎都需要依靠一些‘特殊药物’才能入睡?真是令人唏嘘。”他微微摇头,仿佛真的在为一个得力下属的遭遇感到痛心,然而那眼神里,只有评估棋子是否失控的冷静。
李仁立刻会意,知道车宰昊需要更确凿的“稳定”证明。他迅速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份数据报告,双手递上,同时汇报道:“车总,这是通过宋寅随身手机和套房内设备传回的实时监控数据分析。过去72小时内,宋寅的手机通讯记录、网络访问记录、位置移动轨迹均显示正常。未检测到与任何警方相关号码或加密频道的联系痕迹。行动轨迹也完全符合他申报的‘私人疗养休假’范围,没有异常离船或接触可疑人员的迹象。”李仁的汇报精准、专业,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如同在宣读一份精密仪器的检测报告。
车宰昊的目光扫过平板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据点和清晰的轨迹图,嘴角那抹伪善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他满意地点点头,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枚“7”符号的袖扣在动作间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很好。”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宋寅是我们星河娱乐的老员工了,一路走来,兢兢业业。他对公司的忠诚,我是深信不疑的。”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壮丽的城市景观,语气变得愈发“语重心长”,“这样忠诚的员工,怎么会因为外界一些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就做出影响公司前途的事情呢?对吧,李仁?”他看似在询问助理,实则是在强调自己的论断。
李仁立刻躬身:“是,车总。宋经纪人对公司的贡献有目共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
车宰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仁。他脸上的神情已恢复成一贯的从容儒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鸷只是错觉。他优雅地端起桌上骨瓷茶杯,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小啜一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贵气。放下茶杯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枚冰冷的“7”符号铂金袖扣。
“李仁,”他的声音温和舒缓,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宋寅……,为公司服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人这一生,难免行差踏错。”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惋惜。
“你看,允真那孩子,才华横溢,却天妒红颜,在孤岛遭遇那样的‘意外’……实在令人痛心。还有苏可,多么热心公益的一个好姑娘,竟也在海边‘失足’……唉,世事无常啊。”车宰昊的目光投向窗外壮丽的城市景观,语气带着深沉的感慨,仿佛真的在为逝者哀悼。
他话锋轻轻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李仁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宋寅作为允真的堂兄和经纪人,作为与苏可同在星河共事的伙伴,接连遭遇这样的打击,他的精神……怕是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负啊。”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无形的圈。
“这次加勒比的小小风波,看似意外,焉知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车宰昊的语气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智慧,“一个被巨大悲痛和愧疚压垮的灵魂,往往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获得内心平静的途径。”他注视着李仁,眼神里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引导,“坦白,有时就是最好的救赎。 向那些寻求真相的人,坦诚自己因一时迷惘犯下的过错,直面内心的恐惧和愧疚,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一种……对自己、对逝者、对关心他的人的‘交代’?”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李仁,你是公司最得力的助手,也最懂得体恤人心。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助他找到这条通往内心平静的‘路’?帮助他,在恰当的时候,向恰当的人,做出那份最‘真诚’的‘交代’?毕竟,只有彻底卸下心头的重担,他才能真正解脱,而我们公司……也才能避免被无谓的流言蜚语所困扰,继续专注于更重要的未来,不是吗?”
车宰昊的话语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每一个字都冠冕堂皇,充满了“关怀”、“救赎”、“解脱”和“为公司着想”。他没有提一句“宋允真”、“苏可”的具体死因,没有提“安全绳”、“致幻剂”,更没有提“谋杀”或“陷害”。但他用“行差踏错”、“一时迷惘犯下的过错”、“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寻求真相的人”、“坦诚”、“交代”、“解脱”、“流言蜚语”这些模糊却极具指向性的词语,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
“里边人”的暗示,则通过“恰当的时候”、“恰当的人”含蓄地传达。而“帮助他找到这条路”、“帮助他做出交代”,更是将最肮脏的陷害意图,包装成了公司对“迷途员工”的仁慈救助。
李仁站在办公桌前,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悄然浸湿。车宰昊那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让他感觉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隐含的杀机他都心知肚明——老板是要他利用内线,逼迫或伪造宋寅的“坦白”,将宋允真和苏可两起命案的黑锅,彻底扣死在宋寅头上!用宋寅的“自我救赎”和“解脱”,来换取星河和车宰昊的绝对安全!
巨大的寒意和压力让李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异样,甚至努力挤出一丝理解与赞同的神情。他深深低下头,姿态比之前更加恭谨,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感同身受的沉重:“车总,您说得太对了。宋经纪人的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能帮助他找到‘坦白’和‘救赎’的‘路’,让他彻底解脱内心的煎熬,这对他本人,对逝者在天之灵,以及对整个星河团队的安宁,都是最好的‘交代’。” 他刻意加重了车宰昊用过的关键词,表明自己完全领会了那层最血腥的含义。“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立刻联系……‘恰当的人’,在‘恰当的时候’,确保宋经纪人能够毫无保留地、真诚地……完成这份对他至关重要的‘交代’。绝不让任何无谓的干扰,影响公司的未来。”
“嗯。”车宰昊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仿佛李仁真的理解了他“关怀员工”的良苦用心。他优雅地挥了挥手,如同在拂去一粒微尘:“去吧。记住,要‘稳妥’,也要‘及时’。一个迷途知返的灵魂,值得我们施以援手。物尽其用,善莫大焉。”
最后那句“物尽其用,善莫大焉”,如同冰冷的判词,轻飘飘地落下,彻底为宋寅的命运盖棺定论。李仁躬身告退,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