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了的金液,慷慨地泼洒在监狱中央那片被踩踏得坚实的空地上,带着初冬来临前最后一丝毫不吝啬的暖意,驱散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寒意。
秦酒费力地从仓库里拖出一把不知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旧躺椅,帆布椅面有些磨损,但骨架还算结实。
她将椅子安置在一个背靠水泥墙、又能充分接收阳光的角落,像只找到舒适窝点的猫,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身下的帆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阳光能均匀地铺满全身。
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棒棒糖——这是达里尔昨天傍晚塞给她的,男人什么也没说。
只是在她清点完物资、揉着发酸的脖颈时,默不作声地将这颗糖放在她手边的木箱上,随即就像融入阴影的猎豹般走开了。
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小心地剥开,将那颗圆圆的、橙红色的糖果塞进嘴里。
顿时,一股人工香精勾兑出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酸甜果味,霸道地在舌尖弥漫开来,顺着味蕾一路甜到心底。
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感受着那久违的、纯粹的甜味带来的微小雀跃。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她,像一床无形却厚实的羽绒被,将连日来的奔波、警惕、以及深埋心底、偶尔在噩梦中泛起的血腥与寒意,都一点点蒸腾、驱散。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贴着微凉的帆布椅背,就能将这片她倾注了心血、如今正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监狱景象,尽收眼底。
远处,曾经荒芜的空地,如今已被赫谢尔开辟成了像模像样的农场。
绿油油的卷心菜、胡萝卜苗和土豆秧排列整齐,长势喜人,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
那头被命名为“幸运”的小猪,如今体型已经大了不少,正在特制的围栏里满足地哼哼着,用鼻子拱着食槽的残渣。
山姆和安娜,这对在小镇上遇到的年轻情侣,正拿着简陋的工具,在新规划的果园区域忙碌着。
小心翼翼地为几棵刚刚移植过来的、尚且稚嫩的苹果树和梨树苗培土、浇水,他们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近处,原本用于放风的空地,被摩根改造成了临时训练场。
他正一丝不苟地指导着包括卡尔在内的几个半大孩子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和格斗姿势。
摩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纠正着孩子们的动作,虽然气氛严肃,但孩子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专注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卡尔挥动着比他手臂短不了多少的木棍,学得有模有样,脸上沾了尘土,眼神却亮晶晶的,属于孩子的天真尚未被末世完全磨灭。
贝丝和卡萝尔坐在一堆刚刚洗净、还散发着阳光与皂角混合气味的衣物旁,一边熟练地将衣物分类、折叠,一边低声交谈着。
贝丝的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偶尔会因为卡萝尔说了什么而轻轻点头,眼神里是历经失去后愈发珍惜当下的平和。
卡萝尔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在营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受气包,也不是后来那个为了生存不惜一切的坚硬战士。
而是一个找到了自身价值、守护着社区的坚韧女性。
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训练场上的索菲亚,带着一丝母性的温柔。
米琼恩抱着她的武士刀,身影在监狱的围墙边缘和建筑物之间看似随意地移动,如同一个沉默的巡逻者。
但秦酒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视线总会“不经意”地扫过某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或者仓库通风口的阴影处。
那里,一只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瘦骨嶙峋但眼神机警的玳瑁色野猫,刚刚安了家。
米琼恩的脚步会在那些地方略微放缓,却绝不会停留,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安全。
只是那紧绷的嘴角,在看到猫咪慵懒地舔舐爪子时,会微不可察地松弛一瞬。
格伦和玛姬并肩从仓库方向走来,手里拿着一些工具,似乎是去协助泰尔西维修水循环系统的某个部件。
他们走得很近,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在一起,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偶尔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是共同经历生死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深情。
玛姬的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格伦的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充满了干劲。
屋顶上,尤金标志性的大背头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正对着几块刚刚清理出来的太阳能板和一串复杂的线路指手画脚,t仔和另外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围在他身边,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解,不时按照他的指示连接线路或调整角度。
隐约能听到尤金因为某个电路终于接通、仪表盘上亮起指示灯而发出的、带着浓重口音和难以抑制兴奋的嚷嚷声:“看!我就说这个节点的阻抗有问题!”
“现在电流稳定了!热水器的核心供电模块有望在今天日落前完成初步测试!”
t仔抹了把汗,憨厚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笑容,干劲更足了。
甚至连肖恩,那个总是带着审视目光、如同一头不安分的头狼的男人,此刻也难得没有将锐利的目光锁定在秦酒身上。
他被瑞克叫到了了望塔下的阴凉处,两人面前摊开着地图和清单,似乎正在严肃地商讨着关于终点站前哨基地下一阶段的物资调配和人员轮换计划。
肖恩双臂环抱,眉头微蹙,听得认真,偶尔会提出自己的意见,虽然他那高大的身影和偶尔不经意间瞥向四周、带着评估意味的眼神依旧存在感十足。
但至少,他是在为了这个集体的未来而思考,而非仅仅局限于内部的权力或猜忌。
而达里尔……秦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座最高的了望塔。
他果然在那里,如同一个镶嵌在塔楼阴影里的剪影,背靠着水泥护栏,一条腿曲起,另一条随意地垂着。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十字弩,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阳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轮廓和结实的臂膀线条,皮革背心下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他没有看她,但秦酒知道,他始终是这片安宁景象下,最沉默也最可靠的守护者,他的警觉如同呼吸般自然,从未真正放松。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温馨。
有一种久违的、属于“生活”本身的、平淡却珍贵的烟火气。
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逃亡、厮杀、失去,而是播种、建造、训练、守护,是人与人之间细微的关怀和共同的期盼。
秦酒含着那颗越来越小的棒棒糖,感受着那份廉价的、却在此刻无比真实的甜味在口腔里固执地弥漫,阳光晒得她懒洋洋的。
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酥麻的暖意,沉重的眼皮开始打架,几乎要在这片安宁中沉沉睡去。
真好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骄傲和满足感,如同地下深处涌出的温暖泉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迅速流淌到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了上一世。
那个变异行尸横行、速度力量远超普通行尸、资源彻底枯竭到易子而食不再是传说、人性泯灭得更加彻底、连阳光都仿佛带着绝望尘埃的世界。
她像一只活在阴暗下水道里的老鼠,永远在肮脏和恶臭中逃亡,永远在为了一口发霉的食物或一小瓶未开封的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