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慨万千，目光仿佛穿透了陆荒，看到了那个记忆中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是儿孙满堂的老者。
这份跨越了生死、时隔无数岁月的亲情确认，让整个忘川亭前的氛围都变得格外不同。
牛头马面咧嘴笑着，孟婆也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以示祝贺。
陆荒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奇妙。
合着我不止多了个太祖，还直接精准定位到我亲太爷爷头上了？这亲认得……还挺瓷实。
确认了陆青峰正是自己的儿子，并且尚在人间，陆薰心中那块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他看着陆荒，这个自己孙子的儿子，血脉的延续如此真切地站在眼前，那些深埋心底、连对牛头马面都未曾细说的愧疚，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来。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声音低沉，仿佛在与过往的自己对话：
“我与你太奶周夏……在她二十五，我二十六那年，生下了青峰。”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幸福的弧度，但那弧度很快便被无尽的苦涩淹没。
“那时……我们本以为，那是新生活的开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可谁知，就在青峰尚在襁褓之中时……便因那件事……我身死道消，你太奶她也……随之魂飞魄散。”
他依旧没有明说“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但那沉重的语气，足以让人想象其中的惨烈与无奈。
“我死后堕入灵界，浑浑噩噩，心中唯有对你太奶的思念与未能护她周全的悔恨……对于青峰……”陆薰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
“我甚至……不敢过多去想他。
我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却未能给他一日温情，未能尽到半分父亲的责任，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这世间……自生自灭。”
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去想象一个婴儿失去父母后，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我一直以为，或许他早已……或许他会在某个平凡人家安稳长大，忘却我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这样，也好。”
说到这里，陆薰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剧烈翻腾的痛苦浪潮。
“直到……直到我生前一位至交好友，也因故陨落，魂魄来到了这灵界。
我从他口中……才得知了青峰后来的事情……”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好友告诉我，青峰他……吃尽了苦头。”
陆薰的声音沙哑，“父母双亡，无人依靠，在那动荡的大灾变年代，一个稚子……他是如何挣扎求生，如何颠沛流离，如何在那冰冷的世界里，独自一人……熬过来的……”
“我所想象的‘安稳长大’，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经历的苦难，远超我的想象！而我……我这个父亲，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甚至……连累他失去了母亲！”
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忘川之水，几乎要将陆薰淹没。
他一直以来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与自责中，直到此刻，通过后代陆荒的存在，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儿子陆青峰，同样欠下了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这份迟来了无数岁月的父爱醒悟，带着血淋淋的真相，比单纯的悲伤更加刺痛人心。
陆荒听着，沉默了下来。
他想起爷爷陆青峰那倔强严肃、偶尔流露出沧桑的眼神，原来那背后，隐藏着如此沉重的童年。
他第一次对这位“太爷爷”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敬畏，还有一丝……同情。
这声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道歉，沉重得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孟婆轻轻叹了口气，牛头马面也收敛了笑容。
这份家族的悲欢，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依旧如此鲜明而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