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在许岁怀里睡着了,呼吸轻得像一片羽毛。
阿哑走在他左侧,偶尔伸手托一下襁托,仿佛怕孩子掉进那条银色的河里。
第三天凌晨,他们到达菌仓入口。
冷库的大门被菌丝覆盖,荧光绿的菌盖一簇簇隆起,像某种软体动物的卵。
贾老板用铁锹砍断几丛菌丝,断口处喷出淡蓝色的孢子雾。
他退后两步,把防毒面罩——用尿浸过的破布——系在脸上。
“三分钟。”他竖起三根手指,“拿不到种子,就退。”
许岁没戴面罩。
他径直走进孢子雾,菌丝爬上他的右腿,像一层冰冷的苔藓。
冷库内部比隧道更黑,只有菌丝发出的幽绿光,照出墙壁上斑驳的霜花。
他数着步子,二十步后摸到一排金属柜,柜门被菌丝缠得严严实实。
他用钢筋矛撬开第一格,里面空无一物。第二格,第三格……时间被心跳拉长,肺里开始泛起甜腥的刺痛。
第四格,指尖碰到一个硬盒。
他用牙齿撕开盒子,真空袋里躺着七粒麦种,淡黄,饱满,像七颗缩小版的太阳。
退出时,他的左眼已经模糊,视野中央浮着一块绿色的斑。
贾老板接过种子,用袖子擦了擦,塞进贴身的铁盒。
“七成归我,三成归你们。”他说。
阿哑举起钢筋矛,矛尖对准他的喉咙。
贾老板笑了,露出烟熏黄的犬齿:“行,五成。”
交易达成时,隧道深处传来爆炸声。
那是鬣狗帮的追兵,他们顺着铁轨找到了蜂巢,找到了E-17的井盖,找到了阿哑留在地面上的划痕。
爆炸声越来越近,菌丝被气浪震得簌簌落下,像一场绿色的雪。
许岁把岁安塞进阿哑怀里,自己转身走向爆炸的方向。
“两分钟。”他竖起两根手指,像贾老板那样,“我断后。”
阿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再次抠进焦黑的痂壳。
许岁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很轻,像两片雪花相撞。
“名字。”他说,“给他。”
然后他抽出日历纸,塞进她掌心,转身消失在孢子雾里。
爆炸声持续了七秒。
第七秒,菌仓的穹顶彻底坍塌,荧光蘑菇的孢子雾被火焰点燃,像一场绿色的流星雨。
阿哑抱着岁安,踩着铁轨的枕木向北跑,眼泪被风吹成细小的盐粒。
她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光越来越亮,亮得足以照亮整个鼠巷。
一个月后。
鼠巷南端,靠近骨场的地方,新冒出一间用废车壳搭的棚子。棚子门口挂着一块烧焦的木板,上面用炭条写着三个字:
平安铺。
铺子里卖一种面包,拳头大小,表皮焦黄,掰开时涌出蜂蜜色的糖浆。
面包的原料来自七粒麦种中的三粒——贾老板最终只要了两粒,剩下五粒被阿哑种在骨场最肥沃的那片尸灰里。
麦苗长出来的那天,唐安第一次学会笑。
阿哑用铁锹挖开土,把日历纸埋进根须旁,纸上除了“许岁”和“唐安”,又多了一行新字:
“岁岁平安,生生不息。”
而此刻,遥远的菌仓废墟深处,一截焦黑的钢筋斜插在菌丝丛中。
钢筋末端,挂着一片被烧去半边的日历纸,纸上字迹模糊,却仍隐约可见:希望中蕴藏着泯灭的死亡。
菌丝缠绕钢筋,像无数绿色的手指,正试图把这句话翻译成末日的另一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