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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偷面包的少年(2 / 2)

但面包还在,被他咬在齿间,

“喂。”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许岁抬头,看见墙头蹲着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头发到肩,参差不齐,脸上涂着泥与炭的迷彩。她手里握着根削尖的钢筋,背上绑着个婴儿——婴儿的脸色青紫,不知是睡是死。

“你挨打了。”女孩跳下来,蹲在他面前,用钢筋戳了戳他手上的伤,“贾老板的杰作?”

许岁点头,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

“你饿么?”

面包已经变形,半边焦黑半边金黄,像被末日劈成两半的太阳。

他掰成两半,大的那块递给女孩。

女孩没接,婴儿却突然啼哭起来,声音细若游丝。

女孩这才接过面包,捏成碎屑塞进婴儿嘴里。婴儿不哭了,开始吮吸。

“你妈呢?”许岁问。

“死了。昨天换米的时候被‘鬣狗帮’砍了。”女孩用钢筋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叫阿哑,你叫什么”

“许岁…………”

许岁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疤,从耳后延伸到锁骨,像一条蜈蚣。

阿哑指了指他的右手,做了个包扎的手势。许岁摇头,把剩下的面包——那小得可怜的一块——含在舌下,让它慢慢化开。

甜味渗进每一道伤口,像某种温柔的报复。

“我得走了。”阿哑背起婴儿,钢筋在地面拖出火星,“‘鬣狗帮’今晚要清街。”

许岁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点血沫。

清街?鼠巷每天都在清街,清的是尸体,不是活人。

但他还是撑墙站起来,把那块化了一半的面包吐在手心——现在它只剩拇指大,被他的血染成暗红。

“给你。”他对阿哑说,“给小的。”

阿哑盯着他,突然伸手,不是拿面包,而是抓住他那只烧焦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凉,许岁没缩手,因为感觉不到疼。

阿哑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半片生锈的刀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她割开自己的手腕,血滴在许岁的伤口上。

“巫术。”阿哑用口型说,“我妈教的,血能止痛。”

血滴在焦黑的皮肤上,果然不疼了。

许岁觉得自己的灵魂正从头顶飘出来,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个断了肋骨,一个失了声,却还在为一块面包推让。

末日把人性削得比刀片还薄,可薄的地方,光就透进来了。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伴随零星的枪声。

“鬣狗帮”来了。阿哑把刀片塞进许岁手里,转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

许岁把刀片和面包一起藏进衣角,拖着腿往更深的巷子走。

每一步,肋骨都在胸腔里晃荡,但他走得很稳,因为那块面包还在,因为阿哑的血还在,因为日历纸片还在——它们加起来,比整个鼠巷都重。

走到“生育帐篷”旁时,他停下了。

帐篷里,新生儿的哭声变成了微弱的哼唧。许岁蹲下来,用没受伤的左手掀开塑料布。

产妇躺在血泊里,脸色比纸还白,看见他时瞳孔微微放大。

“面包……”她气若游丝,“孩子……”

许岁把最后一点面包——混着他的血、阿哑的血的面包——放进产妇嘴里。

她含住,然后笑了,眼泪滑进鬓角。婴儿在她怀里蠕动,第一次真正吮吸到食物——因为母亲终于有力气分泌了。

许岁退出来,靠在墙上。

天边泛起蟹壳青,酸雨停了,风里有股铁锈味。他摸出那张日历纸片,展开,纸上的“许岁”二字被血浸透,却愈发清晰。

他忽然明白,这名字不是老嬷嬷随便起的——“许”是许愿的许,“岁”是岁月的岁。

灾难偷走了所有人的岁月,但总有些东西,连灾难也偷不走。

比如此刻,产妇在帐篷里低低地唱摇篮曲,调子跑得像断腿的风筝,但婴儿听懂了。

比如阿哑的刀片,此刻贴着他胸口,像一颗不会跳的心脏。

比如那块面包,虽然早已不存在,却在他胃里化作一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热。

许岁把日历纸片折回方块,塞进最贴近心脏的夹层。

他抬头,看见第一缕阳光穿过废墟的裂缝,照在鼠巷的垃圾山上。

那光很脏,带着辐射尘,却亮得刺眼。亮得让他想起面包出炉时的金色,想起阿哑给他涂血时眼里的光,想起产妇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时,嘴角那粒小小的、幸福的糖霜。

他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然后,他拖着断掉的肋骨,向光走去。身后,鼠巷还在沉睡,但有什么东西醒了——像一粒麦种,落在混凝土的裂缝里,没有人知道它能不能发芽,可它终究落在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