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路……这个几乎被绝望磨灭的词语,此刻从连长口中说出,带着千钧的分量,也带着一种残酷的、用命去搏的代价。
趁着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詹有为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他不再看苟兽医,也不再看草铺上命悬一线的詹姆斯,决绝地转身,像一道影子,弓腰钻出了那垂挂着藤蔓的狭窄洞口。
而洞外,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又飘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鬼魂的低语。
“连长——!”苟兽医踉跄着追到洞口,嘶哑的喊声只喊出一半,就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堵了回去!他不能喊,不敢喊,他只能徒劳地扒开藤蔓,眼睁睁地看着詹有为那熟悉的身影一闪而没,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丛林和冷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苟兽医的脸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死死抠住洞口湿冷的岩石,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山洞里只剩下詹姆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堆篝火,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噼啪的微弱爆响。
雨水顺着洞口垂挂的藤蔓滴落,声音单调而冰冷,敲打着苟兽医紧绷的神经。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冰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转身回到山洞,那堆篝火挣扎着发出最后几下微弱的噼啪声,火苗摇曳不定,将詹姆斯惨白扭曲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不祥的嘶鸣!伤口散发出的恶臭更加浓烈,即使苟兽医已经尽力清洗,那腐败的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人的咽喉。
“龟儿子,撑住!连长……连长他……”苟兽医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詹有为此去九死一生,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更别说带着救命的盘尼西林了。
苟兽医看着詹姆斯干裂渗血的嘴唇,心里清楚,没有特效药,这年轻的美国飞行员,怕是熬不了太久的。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分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
苟兽医不敢睡,也睡不着,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那条黑乎乎的毛巾浸湿冰冷的雨水,敷在詹姆斯滚烫的额头上!毛巾很快就被体温烘热,他又赶紧去洞口接雨水浸凉!
每一次触碰,詹姆斯皮肤那骇人的高温都让苟兽医的心沉下去一分。
苟兽医翻出自己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碘酒瓶,又倒了点水进去,用力摇晃着,瓶底残留的那一点点褐色的痕迹勉强溶开,变成了一瓶几乎透明的“安慰剂”!他再次用自制的棉签,蘸着这聊胜于无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詹姆斯肿胀流脓的伤口边缘,这动作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一种仪式,一种向渺茫希望献祭的仪式。
“莫怕,莫怕哈……连长……连长他本事大得很……他呀……他一定能搞到药的……”苟兽医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既是在安慰詹姆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山洞外,雨似乎小了些,但风声更紧,吹得洞口的藤蔓哗哗作响,如同鬼魅的低语,又像是催命的号角。
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垮了这个老人,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在詹姆斯身边,头一点一点,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支撑不住,歪倒在冰冷的石壁旁,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