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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诀别与征程(2 / 2)

她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李建国的确认牺牲,如同抽走了支撑她在这绝境中挣扎求生数十年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她已心生死志,决意要留在这片埋葬了她一生所有爱与痛、希望与绝望的谷底,与记忆中的故人、与这片纠缠了她大半生的土地,共同长眠。

“奶奶!不要!不要丢下小雅!我求求你了!”小雅闻言,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崩溃地痛哭失声,她死死地抓住苏婉枯瘦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老人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将奶奶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奶奶,小雅不能没有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小雅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在这里,这里太可怕了!”她的声音嘶哑而破碎,每一声哭喊都像是在撕扯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苏婉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和皱纹、微微颤抖的手,极其慈爱地、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抚摸着小雅柔软却沾满泪水的头发,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小雅,我的好孩子,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小雅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有高楼大厦,有车水马龙,有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我们只在书里见过的大海和雪山……奶奶这辈子……没能带你去看一眼……现在,是时候了。跟着城城他们,离开这里,替奶奶……去好好看看那个奶奶只在书里读过、梦里见过的世界。答应奶奶……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缓慢而清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要将这个最终的嘱托,烙印在小雅的灵魂里。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却又带着一种为孙女能够重获新生而感到的欣慰。

她的目光转而投向满脸愧疚、无地自容的秦川和七月,眼神中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跨越了代沟的理解与托付:“孩子们,不必愧疚,不必自责。”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对命运的无奈,也有对逝者的怀念,“那是建国……他自己的选择。他从来都是那样一个人……把责任和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重。从我们年轻时一起加入队伍那天起,他就是这样,永远冲在最前面,永远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为他骄傲。”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力一些,继续说道,“带着他的那份勇气,那份担当……一起活下去。连着我们的份……一起。替他,替我们,好好看看这个他用生命守护的世界,看看它未来的样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因为她的决定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拖着伤腿努力想靠近的黑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纯粹的柔和与怜爱:“带上这忠诚的小家伙……它通人性,护主心切。在这谷底的几十年,多亏了它陪着我,给我做伴,帮我警戒……它值得……拥有更好的命运,不应该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在这里化为枯骨。”她伸出手,想要摸摸黑子的头,可黑子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呜咽着把头埋进了她的手心,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粗糙的皮肤,仿佛在安慰,又仿佛在哀求。

无论城城如何急切地分析利害——“苏奶奶,谷底太危险了,随时可能有变异体出现,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活下去!”——无论秦川和七月如何诚恳地劝说——“苏奶奶,是我们没用,没能打开闸门,也没能保护好李叔,您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定拼尽全力保护您!”——无论小雅如何声嘶力竭地哀求,苏婉的心意已如同磐石般坚定,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只是固执地摇着头,眼神里的决绝,让所有人都明白,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

她开始默默地、固执地将山洞里所剩无几的所有烤好的块茎食物——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每一块都带着泥土的清香和篝火的暖意——用大叶子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又将两个盛满了用滤水器过滤过的干净水源的皮囊,以及那盒对她而言无比珍贵、几乎代表着文明火种的火柴,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地塞到了城城和秦川的手中。她自己,则只留下了一个空空如也、边缘有些磕碰的军用水壶,以及那枚陪伴了她数十年、颜色已经变得深沉的骨质哨子,紧紧攥在枯瘦的手心里。那枚哨子,是年轻时李建国送给她的,说是能在危急时刻吹出求救信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仿佛只要握着它,就能感受到一丝他的气息。

诀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无情地到来了。四人一犬,带着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心情,默默地站在了山洞的入口处,仿佛站在了生与死的界限之上。他们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洞内。苏婉依旧背对着他们,固执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堆燃烧着的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将她的身影在岩壁上投射得巨大而扭曲,却又显得无比的孤独、渺小与脆弱,然而,在那份孤独之下,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诡异的安详与彻底放下后的释然。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仿佛所有的牵挂与不舍,都已在那无声的静默中,彻底斩断。

小雅已经哭得几乎脱力,浑身瘫软,像一滩泥一样靠在苏婉的怀里,最后被同样眼眶通红、强忍着悲痛的秦川和七月一左一右搀扶着,一步一踉跄,一步三回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身后那点温暖的篝火。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自己的灵魂告别,她能感受到奶奶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的背上,带着无尽的疼爱与不舍,可她却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了。

城城咬紧牙关,牙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酸,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因伤行动不便的黑子背在自己还算完好的另一边肩头,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和信任的依赖。黑子似乎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它安静地趴在城城的背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留恋,望向山洞深处的目光,充满了不舍。城城能感受到黑子身体的轻微颤抖,那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悲伤。

他最后深深地、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般地,看了一眼山洞里那点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微弱却执拗闪烁的火光,以及那道决绝的、仿佛已然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佝偻背影。然后,他狠狠心,像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猛地转过身,率先踏入了前方幽暗深邃、危机四伏的谷底,不再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所有的坚持都会瞬间崩塌。

他们重新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征程。队伍里,多了一个沉浸在巨大悲痛中、需要抚慰与引导的少女小雅,少了一位睿智、坚毅、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长者苏婉。他们背负着逝者用生命换来的嘱托与殷切期望,带着满身的伤痕、疲惫与刻骨的悲伤,向着苏婉口中那条未知的、需要冒险穿越“血藻”核心污染区的、九死一生的危险之路,步履维艰地、相互扶持着,继续前行。

身后的山洞,那点如同苏婉即将燃尽的生命般微弱的火光,在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中,执着地、顽强地闪烁着,一下,又一下,如同最终的心跳,随着他们脚步的远离,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被无情的距离和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地、完全地吞没,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仿佛那里,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只有那枚被苏婉紧紧攥在手心的骨质哨子,或许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绝望谷底曾经存在过的、一段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的深情与等待。而这份深情与等待,最终,也随着主人的决心,永远地埋葬在了这片黑暗的土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