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白骨与无声的骨哨
骨哨声那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剑尖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城城的头皮,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击着囚笼。被动等待带来的焦虑,甚至超过了直面危险的恐惧。他清晰地意识到,继续蜷缩在洞穴里,如同将头埋入沙子的鸵鸟,只能是坐以待毙。恐惧会像这谷底的湿气一样,慢慢渗透、侵蚀他的骨髓,最终将他的意志彻底瓦解。而那诡异的哨声,迟早会再次响起,下一次,或许就不止是流鼻血那么简单了——可能会是耳膜破裂,可能是更严重的颅内出血,甚至可能直接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这无人知晓的深渊。他和黑子的命运,不能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侥幸。
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前方是更深邃的黑暗,是那哨声源头张开的、等待猎物的狰狞巨口。弄清那声音的来源,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是刺破这令人窒息迷雾的唯一利刺。
再次将黑子安顿在洞穴最深处一个由几块巨石天然形成的、相对干燥的凹陷里。这里不仅隐蔽,岩石本身冰凉的触感似乎也能稍微缓解黑子伤腿的肿痛。城城几乎将所有的储备都留了下来——用大片树叶小心包裹、如同珍宝般的少量清水,那些酸涩得难以下咽、却能勉强维持生命的野果,甚至还有几片他之前尝试咀嚼过的、略带清甜汁液的嫩树皮。他用柔韧的藤蔓和宽大的、带着霉斑的树叶,在凹陷口做了尽可能逼真的伪装,让那里看起来就像一片普通的岩壁凸起。他抚摸着黑子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指尖感受到它粗重而灼热的呼吸。对上它那双湿漉漉、因为疼痛和高烧而略显浑浊、却依旧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不安的眼睛,城城喉头一阵剧烈的哽咽,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等我回来,”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誓言的坚定,“我一定会回来。我们一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深吸一口混合着苔藓腐烂和湿土腥气的、冰冷的空气,城城毅然决然地再次踏入那片幽暗得如同巨兽口腔的谷底。阳光在这里被扭曲、稀释、吞噬,只剩下惨淡的、如同病人青灰色脸庞的光斑,无力地投射在潮湿泥泞、遍布残枝败叶的地面上。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果腹之物,而是追寻那索命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诡异骨哨声。这让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同了,像一把出鞘的、带着豁口的猎刀,虽然残破,却锋芒毕露,直指目标。
他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最高强度的警戒状态。耳朵像最精密的声学仪器,努力分辨着瀑布永恒轰鸣的宏大背景音和风吹过不同形状石隙时产生的、如同鬼魂呜咽般时断时续的尖啸,试图从中剥离出那独特而尖锐的、断断续续的、仿佛能直接钻入脑髓的骨哨声响。他调动起全部的空间感知能力,根据声音在陡峭崖壁间的复杂反射、叠加和衰减,艰难地、如同盲人摸象般判断着方位。声音的源头,经过反复确认,似乎固执地指向瀑布的另一侧,那片他之前出于本能刻意避开的、植被更加茂密疯长如同纠缠绿鬼、岩壁更加狰狞扭曲仿佛痛苦面孔、阴影也更加浓重得化不开的区域。
通往那片区域的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行,仿佛大自然在这里设置了重重障碍。巨大的卵石不仅布满滑腻得如同油垢的青苔,石缝间还常常潜藏着浑浊的小水洼,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精神高度集中,判断落脚点的稳固与安全,稍有不慎便会摔得骨断筋折,万劫不复。扭曲粗壮的藤蔓像无数条潜伏的、没有生命的蟒蛇,带着粗糙的皮和坚硬的节,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猛地绊住他的脚踝,带刺的灌木则如同恶毒的爪子,疯狂地撕扯着他本就破烂不堪的裤腿,在皮肤上留下细密的、火辣辣刺痛的网状血痕。城城的精神如同拉满的、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弦,高度集中到了极致。他的目光既要如同尺子般精准地丈量下一个落脚点,又要如同功率全开的探照灯般不断快速扫视四周的灌木丛、石缝和头顶交错的枝桠,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骤然响起的骨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令人崩溃的生理影响。他甚至想出了一个笨拙但或许有效的办法——用一只手的手掌根部紧紧捂住一边的耳朵,指关节用力压住耳廓,只留另一边耳朵负责听辨方向和警戒,试图在遭遇那恐怖哨声的突然袭击时,至少能保护住一侧的听觉和大脑不受最直接的冲击,为自己保留一丝反应和撤退的能力。
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地逐渐靠近,那诡异的骨哨声,果然再次如同约好了一般,幽幽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响了起来!
“呜——咿——呦——”
这一次,距离的显着拉近让声音的穿透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级别。那尖锐空灵的频率,仿佛不再是透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的颅骨内震荡、共鸣,引发了头盖骨内侧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酥麻感。几乎在声音入耳的瞬间,熟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高频耳鸣便再次尖锐地出现,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电钻在耳道内疯狂启动、钻凿,太阳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起来,带来一阵阵沉闷而持续的、如同重锤敲击般的胀痛。城城心中警铃大作,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立刻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块长满暗绿色苔藓、冰冷刺骨的巨石,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按压住鼻梁上方的柔软穴位,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他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吸入更多氧气,平复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狂跳的心脏,心中疯狂地祈祷这预防性的措施能够起效,建立起一道脆弱的防线,抵挡住那可能导致鼻腔内脆弱毛细血管破裂的诡异共振。幸运的是,或许是距离还未近到那个致命的临界点,或许是他及时的按压真的起了些微作用,预想中那温热血腥的鼻血并没有立刻涌出,但那份清晰无比的、悬于一线的潜在威胁感,却如同实质的、粘稠的阴影,更加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倍感艰难。
他强忍着耳内和颅内的强烈不适,以及那股翻涌上来的恶心感,更加仔细地、如同猎犬般分辨着声音的来源。最终,他颤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道狭窄得几乎被忽略、幽深得仿佛直通地狱的岩缝。那道岩缝巧妙地隐藏在一片巨大的、叶片如同孔雀开屏般展开、颜色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墨绿的蕨类植物后方,边缘布满了湿滑得抓不住手的墨绿色苔藓,仅能容一个成年人极其勉强地、吸着肚子侧身通过。里面黑暗隆咚,仿佛一张贪婪巨兽的喉咙,向外持续不断地吹拂着一股阴冷的、带着浓重陈腐霉味和泥土腥气的风,扑打在脸上,让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而那索命的、带着诡异节奏的骨哨声,正无比清晰地、仿佛带着某种引诱猎物自投罗网般的魔力,从那道幽深岩缝的黑暗深处,持续不断地、执着地传来!
城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剧烈地搏动着,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像一股灼热的电流窜遍四肢,既带来了短暂的力量和勇气,也无可避免地放大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他深吸一口那带着腐臭的冷气,从旁边一棵枯死已久、树皮剥落的树上,费力地掰下一根相对结实的、手腕粗细的木棍,紧紧握在手中,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的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畸形的清醒。另一只手,则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拧开了从兵站带出来、电量指示灯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强光手电。
“咔哒。”开关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刺耳。一束昏黄的、光色如同垂死之人目光般、不断闪烁颤抖的光柱,犹豫不决地、一点点地刺入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光柱在狭窄的、湿漉漉的岩缝壁上徒劳地晃动,照亮了那些反着幽光的、如同泪痕般的岩石表面,和一些深绿色的、形态怪异、仿佛具有生命的粘稠菌类群落。
没有退路了。城城一咬牙,面部肌肉因用力而扭曲,将木棍横在身前作为可怜的心理屏障,侧过身体,像一枚绝望的楔子般,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挤压着胸腔里的空气,挤进了那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岩缝。冰冷的、粗糙的石壁无情地摩擦挤压着他的胸膛和后背,破烂的衣服发出撕裂的轻响,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碎石和尘土的味道。
就在他感觉胸腔快要被压扁,意识都因缺氧而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这自杀般的行为时,前方豁然开朗!压迫感骤然消失。
他踉跄着挤出了狭窄的通道,进入了一个不大的、约有十几平米的天然石窟。手电光柱如同溺水者获救后贪婪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丝慌乱扫向四周——
下一秒,城城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疯狂窜升,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阵阵发麻,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视!
手电昏黄的、摇曳的光线下,石窟内部的景象,堪称一幅精心描绘的地狱画卷!
靠着凹凸不平、渗着水珠的岩壁,或坐或卧,散落着七八具早已彻底化作白骨的骸骨!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永久地凝固在了这里,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瞬间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