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的寂静取代了瀑布的轰鸣,却带来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虽然比外面潭边的湿冷稍好,但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城城湿透的衣衫,带走他体内残存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靠坐在洞壁,粗糙的岩石硌着他的后背,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震得胸腔生疼,喉咙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提醒着他内腑可能受创的现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次呼吸时,胸口都像堵着一团湿棉花,沉闷而滞涩。
然而,这些他都可以暂时忍耐。真正让他心如刀绞的,是身边黑子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黑子蜷缩在他腿边,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不住地哆嗦,像一片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那条受伤的后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即使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也能看到明显的肿胀,伤口处皮肉外翻,被水泡得惨白,边缘透着不祥的暗红色,几缕血丝还在缓缓渗出,与湿漉漉的毛发粘在一起,触目惊心。
城城自己的伤痛暂且能靠意志力压制,但黑子的痛苦,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深知,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绝境中,伤口感染或者伤势恶化意味着什么——那将是致命的。时间,此刻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将黑子推向死亡的边缘。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黑子不在了,在这与世隔绝的谷底,他一个人还能支撑多久。
他不能等了。
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城城小心翼翼地将黑子挪到洞穴最深处。那里地面相对更高,也更干燥,远离洞口可能灌入的湿冷空气。他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洞穴角落收集了一些干燥的、相对柔软的苔藓,指尖触碰到苔藓时,能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暖意和蓬松感。他又摸索着捡来一些落在地上的、枯脆的树叶,这些树叶在潮湿的环境里能保持干燥,实属不易。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背部和胸口的剧痛,眼前会瞬间闪过一片金星,但他咬牙坚持着,用这些简陋的材料,为黑子搭建了一个尽可能温暖舒适的窝。
他将黑子轻轻抱进窝里,干燥的苔藓和树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抚摸着黑子冰凉湿润的鼻头,又顺了顺它额前纠结的毛发,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沙哑,却极力保持平稳:“黑子,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我去找点能帮你治伤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他的手指在黑子的耳后轻轻摩挲着,那是黑子平时最喜欢被触碰的地方,希望能给它一点安慰。
黑子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灵性的黑眼睛里此刻蒙着一层痛苦的水雾,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它似乎听懂了城城的话,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细微、带着颤音的哼声,像是破碎的风箱在拉扯。湿凉的鼻子又往前凑了凑,轻轻蹭了蹭城城的手腕,粗糙的舌头也舔了舔,力道微弱却充满依赖,仿佛在说:“我等你,小心。”
这无声的信任让城城鼻尖一酸,滚烫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用力眨了眨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深吸了一口洞内冰冷的空气,那股寒意刺激着他的肺腑,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毅然转身,再次钻出了那个暂时的避难所。
外面瀑布的轰鸣声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巨兽持续的咆哮,震得他耳膜发胀,连胸腔都仿佛在共振。谷底的光线依旧幽暗,被弥漫的水汽折射得一片迷蒙,能见度极低,几步之外的景物就变得模糊不清。冰冷的湿气立刻包裹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裸露的皮肤生疼,让他刚刚在洞内积蓄的一点微薄暖意瞬间消散殆尽。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破烂的衣物,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首先需要找到干净的淡水、食物,以及最关键的——可能存在的草药。每一步都必须谨慎,他的体力不允许他浪费在无谓的探索上。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内伤的严重。
他不敢远离洞穴,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地扫过滑腻的岩石、纠缠的藤蔓和茂密的蕨类植物。脚下的岩石长满青苔,湿滑异常,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倒。他必须用手扶着岩壁,指尖抠进岩石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挪动。背上的伤处因为动作而传来阵阵刺痛,胸口也闷得厉害,呼吸变得短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阻力。
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们一次。在距离洞穴入口大约十几步远的一处岩壁底部,他发现了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凑近一看,一股清澈的山泉正从岩缝深处汩汩渗出,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水洼,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模糊的光影,然后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的沙石中。水质清澈见底,看不到任何杂质,甚至能隐约看到水底几粒圆润的卵石。
城城心中一喜,如同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他连忙俯下身,先是用手捧起一捧,冰冷刺骨的泉水激得他一个哆嗦,浑身一颤。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甘冽的泉水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暂时缓解了火烧火燎的饥渴感,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清凉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稍微平复了一下那里的痉挛。
解决了水的问题只是第一步。他环顾四周,寻找可以盛水的工具。很快,他发现了一种叶片肥厚、呈心形的藤蔓植物,叶片边缘光滑,质地坚韧。他费力地撕下其中一片最大的叶子,仔细清洗干净,然后灵巧地将叶片卷成一个圆锥形的临时水杯,边缘用细小的藤蔓纤维勉强固定。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他小心翼翼地用这个绿叶杯盛满了清澈的泉水,像捧着珍宝一样,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回洞穴。洞内,黑子依旧安静地趴在窝里,听到动静,耳朵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抬起头,渴望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依赖。
“来,喝水。”城城蹲下身,将绿叶杯凑到黑子嘴边。黑子虚弱地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着冰冷的泉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看着黑子喝水的样子,城城心中稍感安慰,但随即,寻找食物和草药的压力如同更沉重的巨石压了下来。他知道,这一点点水,远远不够。
他必须找到能治疗黑子伤腿的东西。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过去翻阅野外生存手册、甚至是偶尔看过的纪录片里提到的草药知识。哪些植物可以止血?哪些能够消肿消炎?在这陌生的谷底,他只能凭借模糊的印象去辨认,去冒险。他想起爷爷曾经教过他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但那都是在平原地区,这里的植物他大多从未见过。
他再次走出洞穴,这次的目标明确——寻找可能的草药。谷底植被茂密,许多植物他都从未见过,形态各异,色彩斑斓,但在这种环境下,越是鲜艳可能越意味着危险。他不敢轻易触碰那些颜色艳丽的蘑菇和野果,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看起来“普通”的草本植物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霉味,还有瀑布水汽带来的浓重湿气,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压抑的气味。
他弯着腰,几乎是在匍匐前进,拨开一层层湿漉漉的叶片,仔细审视着每一株可能有用的植物。手指在泥土、岩石和植物茎叶间翻找,很快就被冰冷的露水浸湿,冻得通红,甚至有些麻木。膝盖跪在潮湿的地面上,传来刺骨的凉意和碎石硌压的疼痛,很快裤子就湿透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搜寻之中,眼中只有那些可能救命的绿色。
时间一点点过去,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越收越紧。难道这谷底就没有一种可用的草药吗?每一次失望的摇头,都像是在消耗他仅剩的希望。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力也在飞速流失,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边瀑布的声音也仿佛变得遥远而模糊。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一处背阴的、异常潮湿的岩石缝隙下。那里生长着几株形态特殊的植物——叶片肥厚多汁,呈倒卵形,边缘有着细密的小锯齿,茎秆粗壮,带着淡淡的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