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奉朝廷之命巡查京畿礼器,途经农信坊外,竟在风中断断续续捕捉到一股诡异韵律,不似凡乐,反倒像是失传已久的“引脉调”。
他驻足良久,越听越惊,终于怒而拍门质问。
苏晚晴亲自迎出,神色平静,奉上一杯热茶:“大人息怒,这是安神藤熬的,您先润润喉。”
杜元衡冷哼:“我不需安抚。方才那声音,分明是逆律邪音,若引动人心躁乱,便是祸国之兆!”
“祸国?”苏晚晴轻笑一声,转身推开地窖门缝,仅开一线,“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听一听——这声音救不了逆贼,只救一个快死的病人。”
刹那间,那沉缓律动自缝隙涌出,如潮水漫过门槛。
杜元衡身形猛然一僵!
他虽目不能视,但耳力远超常人,能听出钟磬是否差毫厘。
此刻,那层层叠叠的嗡鸣入耳,竟让他心头一震——这不是杂音,是律!
是能贯通奇经八脉的古老音律!
“此音……已通任督……你们疯了!”他声音颤抖,“这种疗法早被禁绝百年!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
“我知道风险。”苏晚晴站在光影交界处,眼神如铁,“可我也知道,若不做,他就只剩三个月。”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大人,您听过一个人的心跳被强行压制二十年是什么声音吗?”
杜元衡沉默了。
风穿过庭院,吹动檐铃,却再盖不过地窖深处那一道道低频嗡鸣。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再拍门,而是轻轻摸了摸那杯尚温的茶。
当夜,谢云书再度入定。
他盘坐于坛阵中央,闭目凝神,任那层层声浪如潮水般冲刷全身。
汗水湿透衣衫,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震颤,可他咬牙撑住,不曾退出。
而在他体内,某一处早已封闭多年的经络深处——
一丝极细微的热流,正随着那永不停歇的嗡鸣,悄然游动,如冬眠的蛇,缓缓睁开了眼。
当夜,地窖深处的嗡鸣未曾停歇。
谢云书盘坐于坛阵中央,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如覆寒冰。
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柄藏于朽木中的利剑,终于开始发出铮鸣。
那一缕自丹田悄然升起的热流,此刻不再转瞬即逝——它如游蛇般缓缓攀行,沿着任脉上行,破开一道道淤塞多年的经络关隘。
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千根银针在血脉中穿刺搅动,但他牙关紧咬,连指尖都不曾颤抖。
前世父亲曾言:谢家男儿天生与鼓共鸣,心为钟,血为音,一息震荡百骸通。
可二十年来,他被药石压制、经脉封锢,活得像个废人。
如今这坛中菌鸣、铜盘震波、玉磬清响,竟成了唤醒他命脉的引子——不是靠神迹,而是靠一个女人用豆酱和泥土拼出来的奇迹。
他睁开眼,眸底幽深如井,却已映出一丝猩红。
无声起身,从袖中取出三枚细若发丝的银针——那是黑袍医师临终前塞入他掌心的遗物,针尾刻着古篆:“听微。”
他没有犹豫,指尖微颤却稳准狠地将其中一枚刺入耳后翳风穴。
刹那间,天地崩裂!
原本沉缓的坛音骤然化作万刃刮骨,阿芸在隔壁翻身时衣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屋顶瓦片下那只壁虎爬行的脚步声,竟如战鼓点兵般震人心魄;更远些,三里外教坊司偏殿里,有人正偷偷调试编钟——那不是寻常校音,而是在试奏《镇魂调》的起手式!
谢云书瞳孔骤缩。
果然……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强压翻涌的气血,又刺下第二针,意识如刀切入声浪深处。
那些被刻意掩藏的节奏漏洞、错位半拍的宫商之变,尽数暴露。
这不是礼乐修缮,是阴谋预演。
他们在等春祀大典,等着那一声钟响,彻底碾碎残存的谢氏血脉。
但——
他唇角忽然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杀意。
你们想以音杀人,我便以音布阵。
踉跄起身,研墨提笔,在一张泛黄残谱上疾书数笔。
笔锋凌厉如刀劈斧凿,每一个音符都暗合军鼓节律,每一处拖拍皆藏逆转杀机。
写罢,将谱纸折好,交予守在外间的雷夯。
“明日送去巡城乐队排练。”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就说这是新修的《破阵乐》补遗章节。”
雷夯接过,眉头微皱:“这曲子……不像庆典用乐。”
“当然不是。”谢云书垂眸,指尖轻抚纸面,最后一行小字悄然落成——
“镇魂钟未响,先杀其魂。”
窗外月光冷冷洒落,照见他苍白面容上的那一抹笑意,竟似寒冬裂雪,锋芒毕露。
而此时,谁也看不见,他体内那条刚刚苏醒的战魂脉,正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残响,一寸寸搏动,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