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起,寒意也随之爬上脊背。
这不是修补,不是防御。
这是一场反杀。
一场让幕后黑手亲眼看着自己布下的杀局,被一点点腐蚀、瓦解、最终轰然崩塌的复仇。
暴雨如注,天地混沌。
苏晚晴站在崩裂边缘的长堤上,脚下泥水翻涌如沸,耳畔是洪水撕裂大地的咆哮。
她望着谢云书那道几乎被浊浪吞噬的身影——他像一根钉入地心的铁桩,以残躯撑住千钧之重的断口,鲜血顺着绷带渗出,在雨水中晕开成暗红丝线。
那一声“我们在,堤就在!”还在耳边回荡,不是口号,是誓言,是无数凡人用血肉写下的战书。
可这还不够。
敌人设局百年,埋油于地脉,引火道穿岩层,为的就是一朝引爆、毁堰灭村。
若只靠人力堵漏,终将溃于蚁穴。
要破此劫,唯有反其道而行——炸碎核心,腐断铁箍,让他们的杀器,变成废铁烂泥。
“火鹞子叔!”苏晚晴猛然转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把剩下的四十七组气炮全部调往西段主腔上方!一字排开,导管接驳最深竹节,准备集中引爆!”
老匠人一怔:“姑娘,那你其他防线——”
“不要了。”她打断,目光冷峻如刀,“我们没有退路,就赌这一击。”
话音未落,她已挥手示意后方传令兵擂鼓三通——那是农信坊最高级别的动员令。
片刻之后,上百村民拖着沉重酱坛从堤后奔来,坛身斑驳,封泥泛绿,皆是窖藏三年以上的陈年老醋,酸气刺鼻,足以蚀铁穿石。
“听我号令!”苏晚晴立于高台,雨水顺发梢滴落,眼中燃着不灭的火,“气炮引爆瞬间,立刻倾倒所有酸液入沟渠!让它们顺着预埋陶管,直灌地下主腔!”
没有人问为什么。
他们只知道,苏姑娘从未失算过一次。
第一组气炮就位。
第二组压上。
第三组……第四组……直至最后一坛沼气罐稳稳嵌入预定坑道。
火鹞子叔亲自蹲下,检查每一处导管衔接,手指颤抖却不曾偏移分毫。
“点火!”苏晚晴一声令下。
碎瓷刮擦竹节,静电微闪——
轰!!!
地底仿佛有巨龙怒吼,整条大堤剧烈震颤,西段地面隆起如山丘,紧接着轰然塌陷,一道漆黑黏稠的油柱冲天而起!
可还未及燃烧,数百坛老醋同时倾泻而下,酸雾弥漫,腐蚀之声滋滋作响,铁箍在强酸中迅速脆化、断裂,粗大的输油管道如垂死巨蟒般扭曲崩解!
“再炸!连续引爆——不留余地!”
咚!咚!咚!
三连爆接连响起,地脉震荡,土石飞溅,原本密布全堰的火道系统发出濒死哀鸣,一处接一处地熄灭、坍塌、彻底瘫痪。
那曾被敌人视为绝杀的地下火网,此刻尽化淤泥浊流,随洪峰奔腾而去。
洪水依旧汹涌,却再无烈焰助威;大堰虽伤痕累累,却根基未毁,巍然矗立!
天边微光初现,乌云裂开一线金芒。
雨,终于小了。
百姓们瘫坐在泥泞中,有人哭,有人笑,更多人沉默着望向那道残破却依旧挺立的大堤——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
额头触地。
第二个、第三个……千百人齐刷刷伏地叩首,声浪滚滚如潮:
“晚晴长堤!晚晴长堤!!”
名字刻进了土地,也刻进了人心。
苏晚晴踉跄奔至谢云书身边,他的身体冰冷如铁,唇色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她一把将他抱起,指尖触到他胸前那枚已被血浸透的玉佩——上面刻着半个残纹,与她在《隐篇》末页见过的一模一样。
“撑住……你答应过我要看杏花盛开的……”她的声音哽咽,却不敢落泪。
就在这时,浅滩处传来一声低叹。
黑袍医师立于水边,手中捧着一具覆满青苔的骸骨,胸牌锈迹斑驳,依稀可见四字:堤防总管·红袖父。
他抬眼看向苏晚晴,眸光幽深:“他守了一辈子的堰,终究有人替他完成了。”
风拂过残堤,带来远方尘烟滚滚的气息。
官道尽头,马蹄声如雷,旌旗隐约可见。
一人策马当先,衣袍染尘,手中高举圣旨,脸上竟不是威严,而是惊惶与不可置信。
苏晚晴缓缓将谢云书放下,轻轻替他拉好衣襟,而后站起身。
朝阳破云而出,洒在她沾满泥浆的肩头,宛如披甲。
她迎着光,迈出一步,脚步沉稳,踏碎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