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堰撒粉,一寸不落。我要看——”她目光扫过漆黑堰体,如同审视一头潜伏的猛兽,“哪里的地,会吃掉白粉。”
石敢当点头离去。
苏晚晴扶住摇摇欲坠的谢云书,指尖触到他冰冷的手腕,心中似有千斤压落。
她什么也没说,只低声问:“值得吗?为了我,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谢云书嘴角扯出一丝笑,极淡,极轻:“若我不护你……谁护?”
远处,雨声渐密。
石敢当带着十余名精干匠人,提灯执铲,沿着水堰一字排开。
雪白石灰粉如雾洒落,覆盖在湿泥与青石之间,宛如祭奠亡者的纸钱。
起初一切如常。
直到他们行至东侧第三段。
灯影晃动中,有人惊呼一声,蹲下身去——
那一片被石灰覆盖的地面,竟微微泛黄,且隐隐冒起细小气泡,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泥土深处悄然腐蚀着大地的骨肉。
暴雨如天河倒悬,倾盆而下,砸在水堰上发出沉闷的轰响,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劫难擂鼓。
狂风卷着雨鞭抽打在人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苏晚晴站在堤首,斗篷早已湿透紧贴脊背,发丝黏在额角,却仍挺直如松,目光死死锁住东侧第三段那片泛黄冒泡的夯土。
石灰粉的变色范围比预想中更广,呈蛛网状蔓延,显然地下油管不止一条,而是织成了一张毒网。
而那半截烧焦麻绳缠绕的铁牌——“沈记工造”四字刻痕清晰,像是有人故意留下、又故意让它被发现。
苏晚晴指尖抚过铁牌边缘,冷笑渐起:“好一招移花接木。炸了堰,毁了田,再拿我苏家酱坊合作过的沈记匠铺顶罪,一把火烧出三条命:我的命、百姓的粮、还有这杏花村十年心血。”
她猛地将铁牌掷于泥中,声音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全村民夫上堤!调酱坊去年封坛废弃的酒糟,混三成黄泥,连夜填补所有可疑地基缝隙!动作要快,要密,不留痕迹!”
众人一愣。酒糟?那种酸腐发霉的东西也能固堤?
但没人质疑。
这些年来,苏晚晴每一次“奇招”,最终都成了救命稻草——从用豆渣肥田到以醋液防虫,从发酵堆肥提速到酒曲制砖黏合剂……她从不曾失手。
很快,百余人冒雨奔忙起来。
酒糟与黄泥混合后散发出浓烈酸气,在雨中反而不易挥发。
工人们迅速将其填入石灰显异处的地缝中。
这种混合物看似松散,实则内藏玄机:酒糟持续发酵产气,能将残余火油缓缓逼出土壤,同时形成微压屏障,阻断油汽进一步渗透。
更重要的是——它不会像水泥或纯黏土那样引起怀疑,反倒像是一场仓促补漏的寻常修缮。
可苏晚晴知道,这不是修补,是反猎杀前的布阵。
就在最后一段填埋完毕时,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夜幕,照亮整条长堤。
紧接着,一声癫狂走调的童谣随风雨飘来:
“油罐埋进泥巴墙,雷公不来它也响……灯笼肚里藏火星,半夜醒来喊亲娘……”
众人悚然回头。
只见一个佝偻身影披着破旧蓑衣,在雷光中摇晃前行。
是夜莺师姐——那位曾遭酷刑失心疯的弦月卫遗孤。
她双眼空洞失焦,嘴角挂着涎水,脚步踉跄,却每一步都精准踏在隐患区域之上。
当她行至东段核心位置时,忽然停下,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指,直指堰体深处。
“少主……他们在听……”她喃喃低语,声音忽而清明如刃,“地龙翻身,脉动三息……子时三刻,血祭开闸——”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骤然轻颤!
不是雷鸣,也不是风雨震动。
那是水流冲击闸门提前开启的共振!
上游本应在辰时放水试流,如今竟提前数个时辰悄然启闸——分明是要借水压引爆火油蒸汽!
苏晚晴瞳孔骤缩,脑中警铃炸响。
他们等不及天亮了!
“点烽火!”她嘶声怒吼,声穿风雨,“敲钟十三响——全员集结,死守东段!不准后退一步!”
钟声轰然炸响,一响震山林,十三响如战鼓催魂。
红袖率女卫持刀列阵,石敢当带机关师封锁暗沟入口,火把在暴雨中挣扎燃烧,映照出一张张紧绷的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堤下泥水中,忽然传来窸窣异响。
众人尚未反应,一道模糊人影正从暴雨深处的浑浊泥流中,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那人全身裹满黑泥,看不清面容,仅靠双手扒土前行,指节破裂渗血,却仍不肯停歇。
他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亡魂,口中似乎还在微弱地念着什么——
风急雨骤,吞没了声音。
唯有那一双眼睛,在闪电划过的瞬间,猛然睁开,死死盯住了苏晚晴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