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谢云书倚在门框边,不知何时已醒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时机到了。”
苏晚晴点头,声音不高,却如惊雷滚过众人耳畔:
“传令下去——开仓。”当日下午,骄阳如火,炙烤着杏花坊的青石板街。
天禄钱局那扇曾日进斗金的红漆大门前,此刻却冷清得如同坟场。
一纸告示贴在门柱上,墨字刺目:“即日起暂停收粮,陈米撤柜,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几个伙计垂头丧气地搬着空麻袋往里走,引来无数百姓驻足围观,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起。
“停收了?这是要断咱们活路啊!”
“他们自己都没米了,还收个屁!李疯子说的没错,九仓三空,全是骗人的!”
消息如野火燎原,不过半炷香工夫,便烧到了杏花坊深处。
密室中,苏晚晴正低头翻阅最后一本黄绸封皮的流水账,指尖在“新麦入库”四字上轻轻一点。
她抬眸,目光如刀锋扫过众人:“他们怕了。”
谢云书靠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地契图样,闻言轻笑一声,声音仍带沙哑,却已有了几分凌厉:“沈玉楼想用‘冻结’换喘息之机,可惜——他忘了,市场一旦失血,就再也止不住崩塌。”
小石头婶猛地拨完一串算珠,抬头道:“咱们的新麦只剩两千石了,是留着备荒,还是……”
“开仓。”苏晚晴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像惊雷砸落,“限量放售,底价十文一斗,竞拍结算。”
满屋寂静。
白掌柜瞪大眼:“现在卖?别人都在甩卖陈米,你反手涨价拍卖?不怕砸手里?”
“我不是在卖米。”她缓步走到窗前,推开木棂,目光投向远处人头攒动的米市,“我是在立规矩。”
鼓声骤起,杏花坊中央的旧戏台被临时改作拍卖台。
红绸高悬,铜锣三响。
“第一斗新麦,起拍十文——”司仪话音未落,全场哄笑。
“十文买陈米都能堆满屋,谁傻才买新麦?”
“晚晴堂是不是穷疯了?”
无人举牌。
苏晚晴端坐高台,神色不动。
良久,她抬手,淡淡道:“第一斗,送给李疯子。”
全场哗然!
有人怒骂“浪费粮食”,也有人怔住——那个跪在衙门前揭穿黑仓的疯汉,如今正蜷缩在角落啃树皮。
两名壮妇奉命将一斗饱满金黄的新麦送到他手中。
李疯子愣了许久,突然嚎啕大哭,扑倒在地,把米紧紧搂在怀里,像护着失而复得的孩子。
第二斗,叫到十五文,依旧冷场。
第三斗刚一挂牌,忽有一名披风猎猎的北方客商猛然起身,声音洪亮:“五十文!”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那人身形魁梧,腰佩商符,竟是常年往来幽州的大粮贩王铁山!
紧接着,又有几人接连出价——四十、三十、二十八……价格竟节节攀升!
没人知道,这些人早在三日前就被红袖悄悄接洽,每人预付百两定金,只待今日托市抬价。
他们的每一次加价,都是对沈家信用的最后一击。
竞价一路飙升,至最后一斗时,已有十余人争抢。
“九十文!”
“一百!”
“一百一十!”
空气凝固。
“一百二十文!”一名紫衣商人猛然拍案而起,声震四座。
槌落!尘埃定!
全城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叫。
一百二十文一斗!比市价高出十二倍!这不是买米,是抢宝!
苏晚晴缓缓起身,踏上高台,红裙猎猎,宛如燃起的烈焰。
她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朗声道:
“自此日起,晚晴粮市正式挂牌——农户可直售余粮,定价公开透明,杜绝中间盘剥!每一粒米,都由耕者说了算!”
锣鼓喧天,百姓狂呼,有人跪地叩首,有人高举空碗嘶喊:“晚晴娘娘救我们于水火!我们不吃嗟来之食,我们要有尊严地卖粮!”
而在京城沈府,沈玉楼一把掀翻紫檀案,茶盏碎裂满地,瓷片溅上他的蟒袍下摆。
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她根本不是在卖米……她是在卖规则!是在革我的命!”
东宫静室,烛影摇红。
太子执笔良久,终于蘸墨,在黄绢诏书上写下一行力透纸背的朱批:
“授苏氏晚晴‘江南市易使’衔,准其设仓、立市、监税。”
窗外,乌云压境,电光撕裂长空。
一场雨,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