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脱口而出:李冰也没你爷爷早!
但她强压震惊,迅速组织工匠对照地形重测。
果然发现原渠线过于取直,极易造成冲蚀。
“返工!”她果断下令,“拆!全拆!按新图重筑!”
百姓起初怨声载道:“白干三天了啊!”“又要加点才够换盐!”
可当试水那天来临——
清水入渠,沿S形缓道徐徐前行,泥沙自动沉入侧池,主渠清澈见底,分流精准如裁。
全场寂静。
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
“神了!真是神仙手段!”
连最顽固的老农都跪在地上摸着渠壁喃喃:“这水……会自己选路……”
就在民心彻底归附之际,村口驿道尘土飞扬。
陆知微亲自率领族老十余人疾步而来,脸色铁青,手中拄着雕龙杖,远远便厉声喝道:
“妇人妄改天工,毁我祖制!此渠不成吉兆,反为祸根!若引发山崩水患,你们百死难赎——”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自上游炸开,大地剧烈震颤,远处山脊腾起滚滚烟尘!
众人惊骇回头,只见天际线处,黑云般的洪流正咆哮而下,直扑村庄!
那是旧渠堤坝崩塌了!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条刚刚重生的引水主渠——
它,能否挡住这一劫?
轰然巨响撕裂长空,山崩地裂般的咆哮自上游奔涌而下。
泥石裹挟着断木残枝,如一头挣脱锁链的狂龙,怒吼着扑向杏花村——旧渠堤坝彻底溃了!
人群炸开惊叫,妇孺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几个老人瘫跪在地,口中喃喃:“报应!这是触怒龙王的报应啊!”
陆知微脸色惨白,手中雕龙杖剧烈颤抖,他死死盯着那滚滚浊浪,嘴唇哆嗦:“快……快拆渠!是这新渠引来了灾祸!”
可苏晚晴没有动。
她站在渠首高台上,风吹乱了她的发髻,灰烬与汗水泥泞交织在脸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烧着两簇不灭的火。
“开溢流闸!”她厉声下令,声音穿透风雨,“沉沙池全启,主渠控流三成以下!所有人退到高地,护住田埂苗垄!”
工匠们早已按她多日演练的章程行动。
铁索绞盘嘎吱作响,厚重的木闸缓缓升起,八成洪流被精准导入侧方挖好的备用泄洪道,如巨兽张口吞纳狂澜;剩下两成细流经S形缓槽减速,再入沉沙池层层过滤,最终涓涓流入稻田。
洪水擦着村边咆哮而过,屋舍摇晃却未倒塌,篱笆倾倒但根基尚存。
当浊浪终于退去,晨光破云而出,照见的是——
田埂完好,秧苗青翠,泥土湿润泛光,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灭顶之灾,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灌。
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哭喊与欢呼。
“活了!全都活着!”
“水没进屋!我家娃还在炕上睡觉呢!”
一位老农踉跄扑倒在田头,双手深深插进泥土,老泪纵横:“这才是真龙脉啊……不是天上那虚无缥缈的神,是人手挖出来的活命路啊!”
陆知微僵立原地,族老们面如死灰。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条蜿蜒如龙、稳如磐石的新渠,仿佛第一次看清它的轮廓——不是叛逆,不是亵渎,而是以凡人之躯,改写天命的轨迹。
他嘴角抽搐,终是一言未发,转身踉跄离去,背影佝偻如朽木。
夜幕降临,繁星缀空。
苏晚晴独自立于新建渠首的石碑前。
碑身巍然,上书三个大字:惠民渠。
其下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每一个出过工、流过汗、记过点的女人,都列名其上,包括柳五姑、林昭、石婆婆,还有谢云书。
她点燃一支油灯,轻轻放入渠中。
灯火随水漂远,映着粼粼波光,宛如一条游动的星河。
“今天我们不祭天,不拜神。”她望着远去的光点,声音轻却坚定,“我们只记住——谁的手,挖通了这条活命路。”
风拂过耳畔,一道黑影悄然落地。
黑面判官摘脸。
他单膝跪地,将面具置于碑前,低声道:
“我是谢家第七卫校尉之后。二十年前那一夜,我亲眼看见他们火烧别院,屠尽忠仆……小姐,您要的‘地枢匣’钥匙纹样——在我脑中。”
苏晚晴瞳孔微缩。
他还未说完,便起身隐入黑暗,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里的承诺:“龙吟井底,有门九丈,门上刻符七断……钥匙若合,山河动摇。”
她低头凝视那面冰冷的青铜面具,指尖划过裂痕——
仿佛听见了来自地底深处的、一声沉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