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响!掺了炉渣的劣银!全是拿朝廷发给灾民的银子重铸的!他们一边赈灾,一边做空米市,赚双份血钱!”
阿兰眼前发黑。
她终于明白,沈玉楼不是商人,是食人骨髓的豺狼。
而她手中那点隐墨粉末,牵出的不是一条贪腐链,而是一张覆盖五府、深入朝堂的噬命巨网。
她离开黑市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可就在她拐入小巷的刹那,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墙头,一片碎布正随风飘荡——靛蓝底,绣着半朵梅花,是南楼婢女的标准裙角。
她认得那布料。
那是她昨日换下的旧裙,本该焚毁。
而现在,它挂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像一面无声的战旗。
阿兰缓缓握紧袖中铜钱,眼神沉如寒潭。
游戏,才刚刚开始。
破庙外的风,卷着晨雾扑进巷口,像刀子般割在阿兰脸上。
她站在阴影里,指尖还残留着那片梅花绣布的触感——柔软、纤细,却如毒蛇缠喉。
小桃枝被拖走时的闷哼声还在耳边回荡,一声声砸进她的心脏。
她不能倒下。
沈玉楼动手了,快、准、狠。
云雾斋账房一夜之间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夹墙里的旧账本都被搜出焚烧。
而那本遗失的绣花裙衬布,竟成了他顺藤摸瓜的引信。
他知道有人在查他,更知道,那人已触到了命脉。
西市封锁令一出,所有穿粗布裙的婢女皆遭盘查。
街头巡丁手持名册,见人就抓。
阿兰藏身于药铺阁楼,听着外面哭喊与皮鞭声此起彼伏,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不能等了。”她低语,目光落在袖中那枚哑银上,又缓缓移向窗外雨幕中飘摇的灯笼。
小桃枝的血没有白流。
就在昨夜,风铃儿趁着送花混入地窖外围,在腐草堆里摸到了那幅用血画成的简图——褶皱深处,歪斜的线条勾勒出一条隐秘通道:从地窖石缝进入,沿地下暗渠前行三十丈,尽头是漕运码头下的废弃仓廪。
那里,曾是前朝粮道咽喉,如今却被天禄钱局悄悄改造成私储黑仓。
而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风铃儿带回的另一句话——来自陈掌柜疯癫中的呓语:“茶饼吃人……霉米压心,曲菌断根……”
阿兰起初不解,直到她将“霉变米”与“酱业原料”联系起来,才猛然惊觉:晚晴堂所用的优质糯米,正是发酵酱曲的关键。
若市面上流通大量低价“贡品余料茶饼”,百姓为省口粮争相购买,却不料这些茶饼由霉变陈米压制而成,不仅无法食用,还会污染水源、败坏土质——连带影响所有依赖洁净谷物的酿造产业!
这是冲着她来的。
毁她的原料,乱她的技艺,断她的根基。
他们要让“晚晴酱”还未出世,便胎死腹中。
阿兰坐在昏灯下,手中摊开三份密报:一份是老秤孙听声辨出的赌盘规律;一份是风铃儿冒死绘出的地窖密道图;最后一份,是夜语先生以盲文刻在《茶经》批注页边的暗码——她反复推演,终于破解其意:曲菌最佳繁殖周期为七日,若人为控温控湿,可压缩至五日。
而账册中每月三次“三百七十二两”的交易节点,恰好对应每轮曲菌成熟前一日。
他们在囤粮!
借酱曲之名,行金融之实。
等到“晚晴堂”挂牌当日,万民持券换母菌,他们便同步抛售劣质茶饼、制造米荒,再以高利贷形式放出所谓“救命菌母”,实则套牢田契房契!
整盘棋局,早已布下多年。
阿兰猛地站起,将三份线索并列于案,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九仓虚报。
“夜语先生。”她低声唤道,门外雨声骤急。
老人拄杖而来,依旧闭目,神色沉静如古井。
“我要传信。”阿兰将写满推演的纸页递上,“用您最稳妥的方式。”
夜语先生指尖轻抚纸面,片刻后,缓缓点头:“《茶经》新注,明日刊印。”
当夜,油墨翻腾,书页飞转。
一本看似寻常的典籍批注,在装订时悄然夹入数页特殊纸张——上面印着看似无意义的曲谱与节气注解,实则是以发酵周期反推的囤粮时间节点表。
次日清晨,第一本《茶经·曲韵疏》送入说书摊。
巡防营来得比预料更快。
铁靴踏碎青石板,刀光映着雨帘,团团围住摊位。
夜语先生端坐其间,手抚焦尾琴,神情淡漠。
“先生请交出未售之书。”领头校尉冷声道。
老人不答,只轻轻拨弦,一曲《广陵散》残调悠悠响起。
音起刹那,风铃儿悄然退至人群之后,怀中紧抱一叠书册,身影一闪,没入雨幕深处。
琴声渐急,如风雷迫近。
直至最后一音落下,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