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深冬。雪落无声。
秦淮河水凝滞如墨,倒映着两岸黛瓦白墙厚重的积雪,如同披着素缟的巨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沉默伫立。空气清冽刺骨,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唯有朱雀桥畔那座素净的青瓦小院——“当归堂”内,一股沉厚温润、如同古木年轮般内敛的药香,如同无形的暖流,顽强地穿透了凛冽的寒气,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声地弥漫开来,带来一丝令人心神安宁的暖意。
当归堂后院。书房。
窗棂紧闭,隔绝了屋外的严寒与风雪。屋内却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沉郁、如同陈年古木深处散发出的、混合了多种草药清苦气息的独特味道——是当归的辛香!熟地的甘苦!石斛的清冽!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阳光晒过干草般的……暖融融的……莲子羹的……气息!这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滞涩感,却也……带来一丝……令人心悸的……熟悉与……温暖!
苏晚枯卧在书房内室一张铺着厚实棉褥的紫檀木榻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曾经如同淬炼了千百次的寒铁般锐利沉静的眸光,此刻已彻底黯淡,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与……空茫。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深秋的枯叶,深陷在柔软的棉褥里,单薄得几乎看不出起伏。苍白得如同新糊窗纸般的脸上,布满了刀刻斧凿般的深刻皱纹,嘴唇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唯有那深陷的眼窝深处,偶尔极其轻微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一下的微弱光芒,证明着这具枯槁的躯壳里,尚有一丝残存的、随时可能断绝的气息。
榻前。乌泱泱跪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眼神浑浊却充满敬畏的老妪;有面色黝黑、眼神坚毅的中年妇人;有青涩稚嫩、眼神却如同初生牛犊般倔强的少女……她们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或浆洗得硬挺、颜色素净的棉布袄裙,发髻用最简单的荆钗或素银簪子绾住。她们是她的学徒!她的弟子!是……当归堂!是金陵!是江南!无数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女医!此刻!她们深陷的眼窝里!都噙满了泪水!无声地!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跪拜在她们共同的……恩师!她们心中的……神明!面前!
空气死寂!唯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在死寂的空气中……疯狂地……撕扯!冲撞!也……唯有榻上!那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艰难的……喘息声!每一次微弱的抽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苏晚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般摇曳的光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
跪在最前方!那个白发苍苍、眼神浑浊的老妪!猛地扑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苏晚冰冷枯槁的手!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先生!先生!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苏晚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萤火骤然亮了一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爆开一团微弱却……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深处!沉淀着看透生死的豁达!沉淀着对医道最后的眷恋!更沉淀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足以焚毁一切绝望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期许与……嘱托!
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翕动!喉咙深处!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破碎的心脏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滞涩与……虚弱!却……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这片沉静的空气!
“医……道……永……传……”
声音微弱!沙哑!破碎!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最后的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滞涩与喘息!却……字字千钧!如同刻刀!狠狠楔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随即!她的嘴唇!再次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璀璨的光芒骤然凝聚!爆发出最后一点、足以照亮整个天地的、夺目的光芒!那光芒深处!翻涌着无尽的思念!刻骨的柔情!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永恒的……呼唤与……期盼!
“当……归……当……归……”
话音落定!如同洪钟大吕!在死寂的书房内久久回荡!震得书架上的古籍都仿佛在微微颤抖!也……震得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为之……剧震!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璀璨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极其缓慢地!极其温柔地……黯淡下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永恒黑夜般的……平静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