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抬头,眼里有泪光:“陈公子,我……”
“我去接阿灼。”张阿公拄着拐杖从外面进来,“雨太大,别湿了身子。”
阿灼被张阿公扶走时,回头看了陈砚之一眼。他的月白长衫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水,像株被雨打蔫的草。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绳,想起他说“等过了八月十五,我们去界碑下”,可此刻界碑在雨幕里若隐若现,像块被揉皱的旧布。
夜里,雨还在下。
阿灼蜷缩在陈砚之的药庐里,听着瓦檐上的雨声。陈砚之坐在灶前烧火,药罐里飘着甘草香。他的药箱敞着口,里面的医书全粘成了纸团,他用竹片小心地挑开,嘴里念叨着:“可惜了那味雪蟾酥,本想给阿灼治旧伤的……”
“陈公子。”阿灼轻声说,“明日要是去不成界碑……”
“去的。”陈砚之打断她,“就算下刀子,也得去。”
阿灼没说话。她望着灶前的影子,陈砚之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墙上晃啊晃的。她想起昨夜在破庙,自己捧着粗陶碗掉眼泪,说“要是能有个家,谁愿意要这破碗”,原来陈砚之都听见了。
“阿灼。”陈砚之突然说,“我娘说,当年药庐走水那天,她把半块蜜饯塞给了我爹。”
阿灼抬头:“蜜饯?”
“嗯。”陈砚之笑了,“她说‘等找到能装下你的人,就用这蜜饯甜一甜’。”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发硬的蜜饯,糖霜上还沾着点血渍,“我在地窖里找到的,可能是我爹最后塞给我的。”
阿灼接过蜜饯,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像极了阿月在河边洗衣时,帕角沾的蜜饯香。
雨越下越大。阿灼听见药庐外传来脚步声,是铁柱的声音:“阿灼!阿灼!”
“铁柱哥?”阿灼掀开门帘,看见铁柱扛着根竹篙,浑身湿透,“我、我来送伞。”
“不用。”铁柱把竹篙靠在墙上,“阿月说……说她绣鞋湿了,明儿怕是穿不上喜服。”他抬头看向陈砚之,眼神暗了暗,“陈公子,你和我……是不是有旧仇?”
陈砚之愣了愣:“没有。”
“那……”铁柱摸了摸后颈,“阿月说,你腕间的红绳,和她娘的那半截,是一对。”
阿灼的手一抖,蜜饯掉在地上。她想起昨夜在河边,自己把绣帕塞给铁柱时说的话:“你说过要给我买新绣绷,原来拿陈家的破布充数!”
“铁柱哥。”阿灼轻声说,“那帕子……是我捡的。”
铁柱弯腰捡起蜜饯,放进怀里:“我明日去镇上,给阿月买双新绣鞋。”
他转身要走,又被阿灼叫住:“铁柱哥,你……”
“我没事。”铁柱笑了笑,“我就是……怕阿月嫁得不舒心。”
雨幕里,铁柱的背影渐渐消失了。阿灼望着他的方向,又看了看陈砚之。陈砚之正蹲在地上,用竹片挑开粘在一起的医书,嘴里念叨着:“这张‘十香散’的方子,我爹写过批注……”
“陈公子。”阿灼轻声喊他。
“嗯?”
“明日去界碑下,你……想说什么?”
陈砚之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眼里有星光:“我想说,当年药庐走水,不是我爹的错。”
阿灼望着他,想起昨夜在河边,自己摸着绣帕上的“张记绣坊”暗纹,想起阿月说“那是我娘亲手绣的”。原来所有的误解,都像这暴雨,终会有停的时候。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药庐里的灯却亮得很。阿灼摸着腕间的红绳,想起陈砚之说过的话:“等过了八月十五,我们去界碑下,把当年的事都说清楚。”
她相信,等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所有的结,都会解开的。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