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并蒂(2 / 2)

阿灼捧着茶盏,手指发抖:“上个月十五,我在苏州城里讨饭,被人贩子拐了。他们把我卖给城南的绣庄,要我学绣并蒂莲——可我只会绣药囊上的草药图样。前日夜里,我趁他们喝酒,翻后墙跑了。走到青溪村时,实在走不动,就跳进河里……”

“你腕间的红绳,是你娘的?”

阿灼点头:“我娘说,这是陈家祖传的平安结,要戴到出嫁那天。可大火那天,我娘把我塞进地窖,自己冲回去拿药方。等我被邻居救出来时,地窖口塌了,我左手的三根手指被压断了……”

苏绣娘的眼泪又掉下来:“你娘……是你娘苏挽月?”

阿灼猛地抬头:“阿婆认识我娘?”

苏绣娘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半截红绳——和阿灼腕间的一模一样。“这是你娘当年塞给我的。”她哽咽着,“她说,要是哪天见到我女儿,就把这半截红绳还给她。”

阿灼的眼泪砸在红绳上。她接过那半截,和自己的合在一起,刚好是完整的平安结。窗外传来铁柱烧水的声响,阿月望着这幕,忽然想起昨日在河边捡到的绣帕——帕角绣着“张记绣坊”的暗纹,还沾着半块蜜饯。

“阿灼,”阿月轻声说,“你昨日落水时,身上是不是带着绣帕?”

阿灼一怔:“你怎么知道?”

阿月从袖中摸出那方帕子:“我在河边捡的。”

帕角的蜜饯已经干了,却还留着甜丝丝的香气。阿灼接过帕子,眼泪滴在上面:“这是我娘教我绣的,说是要送给……送给救命恩人的。”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张阿公端着菱角进来:“阿月她娘,水烧好了。”

苏绣娘应了一声,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阿月忙扶住她:“阿娘,我扶您。”

“不碍事。”苏绣娘抹了把脸,笑着说,“阿灼啊,今晚就在这儿住下,明儿我给你找身干净衣裳。”

阿灼点头,目光落在阿月的红嫁衣上:“阿月姐,你明日要出嫁了?”

阿月摸着嫁衣上的百子千孙图,忽然笑了:“嗯。”

可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昨夜娘亲翻箱倒柜时说的话:“阿月,明日你嫁的是铁柱,那孩子实诚,虽不会说话,可心里有你。”又想起王媒婆昨日来家里说的闲话:“李财主家的小子又在村头晃悠,说张家女要嫁陈家郎,到底安的什么心?”

“阿月姐,”阿灼突然拽她的袖子,“你嫁的人,是不是张家的长工?”

阿月点头。

“那你……”阿灼欲言又止,“要是……要是你嫁过去不开心,就来找我。”

阿月愣住。阿灼腕间的平安结晃了晃,像要说出什么秘密。

窗外,蝉鸣又起。阿月望着阿灼腕间的红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中秋——她娘说,那天陈老郎中抱着小砚之来送艾草,说要给阿月扎长命锁。可后来,药庐着了火,长命锁没送成,陈老郎中也投了河。

“阿灼,”阿月轻声问,“你爹……陈老郎中,真的是被冤枉的?”

阿灼的手指绞着被角:“我娘说,那批药材是张老员外托我爹送的,说是给盐商治蛊毒的。可盐商的仇家追来,硬说是我爹私藏禁药。我爹跪在祠堂里七日七夜,说要是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阿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夜在界碑下捡到的碎瓷——内侧用金漆写着“陈砚之制”,是陈砚之专为阿灼补碗时刻的记号。可陈砚之是谁?是陈老郎中的儿子?还是……

“阿月姐,”阿灼突然坐直身子,“你明日嫁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跟着?”

阿月摇头:“不行,张家规矩,新娘子不能带外人。”

阿灼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那我……我去河边等你。”

“阿灼!”苏绣娘的声音传来,“去灶房帮阿公烧火。”

阿灼应了一声,起身时,袖中掉出块碎瓷。阿月捡起来,正是昨夜在药庐后墙根捡到的那块——内侧用金漆写着“陈砚之制”。

窗外,月光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把“张宅”两个字的界碑照得发白。阿月望着碎瓷上的字,忽然想起铁柱说的话:“阿月,我明日去镇上给你买新绣绷,你想要什么样的?”

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新绣绷。

她望着案头的并蒂莲绣品,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暖光,针脚密得能数出三百六十个花瓣。可她知道,有些结,解不开;有些谎,藏不住。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