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渡归:笔落人空
狼毫坠地的刹那,裴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笔杆上的“觉尘持笔”刻痕擦过画案边缘,迸出星点火光。他望着那支陪了自己三年的笔——曾用它补全过婴孩的眉眼,抄写过《金刚经》,也在无数个深夜里,沾着他的眼泪,在经卷上写下“苏娘子”三个字。如今它坠在画中,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整间画室都在发抖。
【鎏金裹忆·往昔成烬】
第一缕鎏金光从画中窜出时,裴砚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前世火海里的光——房梁坠落的火星,苏氏鬓角的银步摇,婴孩襁褓上的联珠团花,还有觉尘(他自己)左肩的血,在金光里一一显影。第二缕金光里,是他跪在经堂抄经的侧影,苏氏跪在窗外哭求的模样,婴孩攥着他僧衣角的小手。第三缕、第四缕……所有被他刻意遗忘或拼命铭记的画面,全被金光揉成碎片,裹着记忆的温度,涌进画中。
“阿爹……”
婴孩的声音从画里传来,带着奶声奶气的尾音。裴砚抬头,看见画中苏氏正摸着婴孩的脸,她的眼尾红痣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可嘴角的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她的指尖泛着莹莹金光,轻轻碰了碰婴孩的额头,像在说“别怕”。
“阿娘……”婴孩伸出手,想要抓住苏氏的衣角,却只攥住一片虚无。他的小身子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阿爹,阿娘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裴砚想喊,喉咙却像被人攥住了。他想起前世火海里,婴孩最后一次喊他“阿爹”,声音也是这样软软糯糯的;想起今生铜钱坠落后,他在经堂抄经时,画中婴孩突然冲他笑的模样。原来所有的“再见”,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好好告别”。
【白蝶化月·执念成空】
苏氏抬起头,望向裴砚。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前世的哀愁,没有了往日的痴缠,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她朝裴砚笑了笑,那笑容像极了江南的春阳,暖得人想掉眼泪。
“觉尘,”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花瓣,“我们走了。”
话音未落,画中腾起大片白蝶。
第一只白蝶停在裴砚的肩头,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蝶翼薄如蝉翼,带着阳光的温度。第二只白蝶停在他的笔洗里,搅碎了满池清水,却没留下一丝涟漪。第三只、第四只……七只白蝶绕着他的头顶飞了三圈,然后齐齐朝着窗外的明月飞去。
苏氏抱着婴孩,跟在白蝶身后。她的裙角不再沾着血,发间不再有银步摇,只有一缕清风托着她的身子,越飞越高。婴孩回头朝裴砚挥了挥手,小脸上还挂着那半道未干的笑。
“阿爹,明年三月,记得去江南看桃花!”
最后一丝金光敛尽时,画室突然安静下来。
裴砚望着空荡荡的画案,那里还留着狼毫坠地的痕迹。他慢慢走过去,弯腰捡起笔——笔杆上的“觉尘持笔”刻痕还在,可他却觉得,这只笔从此有了新的名字。不是“护”,不是“执”,而是“放”。
【藤蔓枯萎·壁画新生】
画室的西墙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裴砚转头,看见那面爬满藤蔓的壁画正在枯萎。原本翠绿的藤蔓褪成枯黄色,叶片打着旋儿往下掉,露出底下被遮盖的墙面——那里露出半行字,是前世觉尘用焦炭写的:“苏娘子,等我来度你。”
可此刻,焦炭字迹正在剥落,新的大字从墙皮里渗出来,笔锋苍劲如剑,是他自己的字迹:“放下。”
藤蔓彻底枯萎时,地面扬起一阵金粉。裴砚蹲下身,捧起一把金粉,指缝间漏下的,是前世火海的灰烬,是今生铜钱的残屑,是所有执念的碎片。
【守灯消散·晨雾新生】
窗棂外的晨雾突然浓了。
裴砚望着门口,那里站着个灰袍僧人。他的身影比往日更淡,像被晨雾揉碎的影子。脚踝处的戒疤还在,可那红已淡得像要化在雾里。
“该走了。”僧人说,声音轻得像片雾。
裴砚点头,喉咙发紧。他想起月圆夜,僧人洒下的白蝶;想起沙漏倒悬时,僧人手里的焦黑经页;想起这些日子,僧人在他耳边说的每一句话——“放下不是放弃,是相信他们有能力,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我信。”裴砚说,声音里带着释然的颤音。
僧人笑了,他的笑容里没有了前世的沧桑,没有了往日的沉重,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温暖。他与灰袍同化,化作一缕晨雾,融入了窗外的月光里。
【笔落人空·新生之始】
裴砚站在画室中央,望着空荡荡的四壁。
画案上的《苏氏护子》残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空白绢布,上面浮着两行小字,是苏氏的字迹,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娟秀:“桃下埋酒,三月可期;往生有路,勿念。”
晨雾散了,阳光透过窗纸漫进来,照在绢布上。裴砚摸了摸左肩的旧伤,那里已完全愈合,只余道淡粉色的疤,像朵开在春风里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