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顾砚秋站在衙署后的小亭里。池边的菖蒲抽了新叶,叶尖的水珠落进池里,荡开一圈圈涟漪。他忽然想起陈瞎子临终前说的话:山有山的脉,人有人的根。守山人走了,守河人接上,守河人老了,守堤人跟上——这世上的守护,原是串起来的。
他从袖中取出蛇鳞,轻轻放在池边的青石板上。鳞片沾了水,泛着湿润的光,像块被岁月磨圆的玉。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蹲在水边,指着菖蒲说:姐姐你看,那片叶子会发光!
顾砚秋笑了。他转身走进衙署,案头的《河防通议》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墨迹未干:庚儿归位,石脉始安。后之守山人,当以心养石,以石护民。
字迹与十年前云藏居暗格里的,如出一辙。
而此刻,池边的两个小丫头正蹲在水边,用树枝拨弄着那片蛇鳞。其中一个扎红绳的小丫头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娘,你看!鳞片上有字!
另一个小丫头凑过去,眯着眼睛看:哪有字?
在这儿......红绳丫头用树枝轻轻画着,像条小蛇,又像朵花......
雨过天晴的风掠过亭角,吹得菖蒲沙沙作响。顾砚秋站在廊下,望着那两个孩子,忽然想起陈瞎子说过的话:有些秘密,要等合适的人看见。
而合适的人,从来都不是某个特定的人。
是十年前蹲在焦土里的书生,是如今站在河工堤坝上的道员,是此刻蹲在水边看鳞片的孩童——是所有愿意弯下腰,倾听大地呼吸的人。
暮色漫进衙署时,顾砚秋翻开随身携带的《鲁班秘录》。最后一页的归位处旁,不知何时多了幅小画:青石板上的池边,菖蒲叶尖凝着水珠,水珠里映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正对着山风微笑。
他合上书卷,望向窗外的山影。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像条沉睡的巨龙。而在山与城的交界处,某道石缝里,正有新的芽儿在悄悄钻出。
那是被岁月掩埋的秘密,正在长出新的苔痕。